护士推车的轱辘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起初是模糊的 “咕噜” 声，随着距离拉近，橡胶轮碾过地面缝隙的 “咯噔” 声愈发清晰，像钝锤敲在林未紧绷的神经上。
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穿插其中，镊子与托盘的轻响、针管掉落的脆响，混着张诚刻意放柔的低语，在密闭的病房里织成一张黏腻的网，将她牢牢裹在中央。
她蜷缩在病床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白床单被攥得皱成一团，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的纤维里 —— 指腹传来的刺痛，竟比小臂烫伤的灼痛更能让她保持清醒。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林未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仿佛看见张诚扬起的拳头化作锯齿状的波浪。
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耳后根还残留着昨夜被拽住头发撞向衣柜时的钝痛，此刻随着心跳一下下抽疼。
床头柜上的塑料水杯映出她扭曲的倒影，那双空洞的眼睛让她想起上周在小区流浪猫救助站见到的病猫，同样是被命运碾碎尊严的生物。
“警察同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都怪我昨天喝多了，没控制住脾气。”
张诚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刻意压低的语调里满是 “懊悔”，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看她手臂烫成这样，我这心里比谁都难受，现在就想赶紧带她做检查，好好补偿她。”
他尾音微微颤抖，像极了去年除夕夜在派出所，当着民警的面握住她骨折的手时的表演。
那时他的拇指藏在她掌心，用指甲狠狠抠进结痂的伤口，而脸上却挂着痛心疾首的泪。
林未的牙齿咬得下唇发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太熟悉这副腔调了 —— 每次家暴后，张诚都会用这样的语气哄骗她，哄骗邻居，哄骗所有不知情的人。
上次她额头缝针，他也是这样握着医生的手，说 “都怪我没看好她，让她不小心摔了”，转头关上门，就用皮带抽打她的后背，骂她 “会装可怜的贱货”。
此刻门外的每一个字，都像带刺的藤蔓，顺着门缝钻进病房，缠在她的喉咙上，让她喘不过气。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混进了张诚古龙水的后调，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雪松与檀香，如今却成了催吐剂般的存在。
“张先生，既然你知道错了，以后就多让着点林女士。”
男民警的声音带着敷衍的温和，“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互相包容一下就过去了。”
金属警徽碰撞的轻响随着话音落下，林未仿佛能想象出民警摆手的模样 —— 就像上次在她家客厅，他看着她手臂的水泡，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小事而己，调解一下就好”。
那时茶几上还摆着张诚摔碎的红酒杯，玻璃碴上干涸的血迹在民警眼里，大概和烟灰缸里的烟头一样平常。
女民警的声音偶尔插进来，带着一丝犹豫：“林女士的伤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要做个伤情鉴定？
后续如果需要法律援助，我们也可以帮忙联系……”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诚打断了：“不用不用，谢谢您的好意！
我己经联系好专家了，明天就带她去做全面检查，鉴定就不用了，怪麻烦的，夫妻之间哪能真计较这些。”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爽朗，却掩不住一丝急切，“再说小未脸皮薄，不想让别人知道家里的事，您放心，我以后肯定好好待她，绝不再让她受委屈。”
林未闭上眼，滚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能想象出张诚此刻的表情 —— 嘴角挂着 “温柔” 的笑，眼底却藏着威胁的冷光，就像每次在外面扮演 “好丈夫” 时那样。
而民警的沉默，像默认了他的说法，那遥远又模糊的询问声，终究没能穿透这层由谎言、敷衍和权力织成的枷锁，将她从这无边的黑暗里拉出来。
窗外突然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尖锐的声音刺破云层，却始终没在这家医院停下。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浓烈，呛得她咳嗽起来。
小臂的烫伤处传来阵阵刺痛，水泡破裂的表皮黏在纱布上，一动就牵扯着神经。
她想起刚才张诚进来 “探望” 时，看似轻柔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指甲却悄悄掐进烫伤的伤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想着跟警察乱说话，不然我让你在医院也待不安生。”
他说话时呼出的酒气喷在她耳畔，和三个月前在车库里，将她按在后备箱上施暴时的气味一模一样。
走廊里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护士推车的轱辘声也变得模糊。
林未松开攥着床单的手，指腹上留下深深的红痕，掌心全是冷汗。
她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输液瓶，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像在倒数她被困住的日子。
窗外的阳光己经消失，铅灰色的云层再次笼罩天空，病房里的光线变得昏暗，只有输液器上的指示灯亮着微弱的绿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点微弱却抓不住的希望。
床头呼叫铃的红色按钮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她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指尖在枕套边缘微微发颤，像是触碰某种禁忌的图腾。
当冰凉的手机外壳终于贴上掌心时，那些蜷缩在加密文件夹里的证据突然具象化 —— 张诚举起咖啡杯时暴起的青筋，陶瓷碎裂在地板上的刺耳声响，还有深夜里偷偷拍摄的淤青照片，此刻都化作滚烫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胃里。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冷光映出她眼下青黑的瘀痕，肿胀的眼皮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侧边的音量键，那里还留着上周被拽倒时磕出的小坑。
警方第三次出警时，年轻警员欲言又止的眼神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张先生说你们只是夫妻间的小矛盾”，对方记录本上潦草的字迹仿佛变成了张诚嘴角轻蔑的弧度。
云端相册里，淤青的锁骨、红肿的手腕在缩略图上排列成恐怖的阵列，而张诚朋友圈里那些精心摆拍的烛光晚餐、十指相扣的背影，却收获了上百个点赞。
她颤抖着点开某张照片，自己蜷缩在浴室角落的模样让呼吸一滞 —— 背景里，张诚砸坏的化妆镜还映着半张扭曲的脸。
这些铁证在世俗的 “家丑” 观念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张诚经过时亮起又熄灭，忽明忽暗的光影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在林未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纹路。
那串刻意放慢的脚步声裹着皮鞋底与瓷砖摩擦的细微声响，像毒蛇吐信般缓缓游弋到病房门前。
金属门锁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未蜷缩在病床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浑身战栗的冲动。
混合着雪松尾调的古龙水味被酒精泡得发苦，随着门扉开启的刹那汹涌而来，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撕开一道令人作呕的裂缝。
林未睫毛轻颤，透过眼睫缝隙瞥见那道阴影在地面不断拉长，皮鞋尖停在距离床沿十公分的位置。
张诚歪着头审视她的侧脸，喉结滚动时发出吞咽唾液的黏腻声响，金属袖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得他眼底的阴霾愈发浓重。
“咔嗒” 一声，皮带扣与金属床架相碰的脆响让林未心脏猛地收缩。
张诚整个人压下来时，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滚烫的酒气拂过她耳际：“小未，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检查。”
尾音拖得绵长，像极了他们新婚夜说情话时的腔调。
可林未清楚感受到他膝盖顶在她尾椎骨上的力度，皮带扣冰凉的棱角正狠狠碾过大腿淤青处，昨夜被踹中的肋骨随着这阵压迫传来尖锐刺痛，仿佛又看见他举起酒瓶砸向茶几的狰狞模样。
走廊里拖沓的脚步声逐渐消散在寂静中，金属门锁 “咔嗒” 咬合的瞬间，林未蜷缩在床角的脊背骤然绷紧。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倒映在瞳孔里的白炽灯光晕渐渐模糊，最后一丝求生的光亮湮灭在黑暗里。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在结痂的伤痕上蜿蜒出咸涩的轨迹。
她下意识地将膝盖紧紧抱在胸前，整个身子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宛如一只遍体鳞伤、惊恐无助的小兽。
病房里寂静得可怕，黑暗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密不透风，她独自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承受着绝望的啃噬。
床头柜上的台历清晰地显示着明天的日期，那是张诚父母的结婚纪念日。
一想到这个，林未的身体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太清楚了，等待她的将是一场看似温馨实则充满算计的 “家庭聚会”。
而聚会结束后，张诚那藏在完美面具下的狰狞面孔，又会带来怎样的狂风暴雨，她不敢细想，却又无法逃避，只能在心底默默哀叹，这场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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