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云市的深夜，湿冷如薄雾渗进骨头。
高架桥下的霓虹，灯火隔着汽车玻璃跳跃，似乎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躁动不安。
警车调头拐进里东片区时，时间己过零点。
这个时段的街道像是被谁用一层黑布气息给捂住，只剩修补路灯下稀稀落落的昏黄。
邵陌在副驾驶沉静地望着窗口外，指骨轻敲着笔记本。
他的眉眼总带着一抹锋锐的冷静，与夜色无声映衬。
“查到了吗？”
骆鸣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压低声音问。
他的衬衣袖口挽起，露出在岁月中磨出的硬朗。
“失踪女孩最后的定位信号就在附近，”邵陌答，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她们都是凌晨消失的，案发地没一处有监控。”
骆鸣吸了口气，把警车搁在路边，“社会边缘少女，没人报警，都是公益组织联系才引起注意。
我不信是巧合。”
车外，夜色和雨水溶成浑浊的气息。
二人一齐下车，鞋底溅起冰凉水花。
警戒线拉在一间破旧网吧门口。
几名民警在灯光下低声交谈。
苏沅，这个刚分来刑侦队不到两周的新人，正站在一旁，神情紧张。
她的后背绷首，看见邵陌后下意识立正。
他们给调查带来的是稚嫩又渴望有用的目光。
“报告，现场没发现打斗痕迹。”
苏沅开口，声音发涩，却尽量镇定。
邵陌点头，目光切换到她手中的证据袋。
里面是一只带裂痕的廉价手机，屏幕泛着残留的蓝光。
“是哪一位失踪者的？”
他问。
“林夷，十七岁，据说靠临时工为生。”
苏沅递上档案，“昨天夜里零点三十二分，她发了条定位，之后手机就进了死区。”
骆鸣凑过来拍了拍苏沅肩膀，“做得不错，淡定点。
这地方平时就治安混乱，除了住户，流浪的、混帮派的小年轻不少。”
他用手电照进网吧的昏暗，里面还点缀着刺眼的电脑白光。
几个通宵的男孩头顶乱发，缩着脖子望过来。
空气里混着泡面和机箱发热电路的味道。
“昨晚有没有见过这女孩？”
骆鸣大步进去，把失踪者的照片展示在柜台前。
一个光头小伙打着哈欠，撇嘴，“大哥，这种小妹早上几点来过，十点就走了。
不知道去哪儿。”
邵陌轻敲桌面，“谁跟她在一起？”
少年想了想，“好像是几个混子，戴帽子口罩那类。”
他耸肩，“哥，这事真不关我，我就开个网吧的。”
苏沅犹豫着插话，“我在后巷发现了香烟盒和掉落的发卡……应该是刚刚丢下的。”
邵陌点点头，“去后巷看看。”
***巷口腥涩，狭窄逼仄，一盏破灯闪烁着苍白。
他们一边手电扫过潮湿的地面，一边搜寻可能的线索。
苏沅俯身捡起一枚深红发卡。
发卡旁边是一个被踩扁的烟盒，边缘沾着新泥。
骆鸣蹲下，翻查烟盒，“这不是超市常见的货，市区只有几个私人小卖部批发。”
“记下品牌，回头查一查录像。”
邵陌说，“注意鞋印。”
顺着墙脚，有几组鞋印若隐若现，被夜雨冲刷过但仍存些许轮廓。
邵陌蹲下观察，眉峰紧锁。
“女鞋、运动鞋、男士皮鞋。”
他轻声判断，把鞋印一一照下来。
“那女孩应该是被两个男人胁迫带走。
其中一个可能力气很大。”
“下手太干净，拖走不留血迹。”
骆鸣嗓音低沉。
“他们怕事，”邵陌看着巷尾的死角，“有经验。
也许，不止一人失踪，你们注意看最近的失踪报告。”
“队里昨天收到两个类似警情，只不过都搬家、换工作、‘自愿失联’。”
骆鸣嗤笑，“可有的家属报案却很奇怪，死活找不到人。”
邵陌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便签，翻看几条手机编号、失踪时间、地点。
他的笔尖停在上面，思索片刻：“这些案件如果是同一伙人在作案，背后应该有收拢信息和掩饰痕迹的人力。
外围小混混只是表象。”
他望了眼包裹在黑色塑料袋下的垃圾，“他们一定计划过怎么处理痕迹，否则不可能连警方都找不到目击证人。”
巷子深处隐约亮起灯光，是有居民在拉窗帘。
骆鸣贴住墙壁侧耳倾听，低声警觉地说：“有人声。”
邵陌递了个眼色，示意队员西散包围，两人悄然靠近。
微弱的议论声从二楼阳台落下，带着情绪的边角：“又是警察，那些孩子的事谁管过？”
“少说两句，自找麻烦。
走了走了。”
巷内安静下来。
邵陌忽然侧头，凝望着灯下的楼道。
那里悄然多了一只手提帆布包的单薄身影。
那人怯怯地躲在阴影里，被骆鸣一声厉喝吓得跌在地上。
“别跑，我们是警察。”
苏沅急忙快步上前，把人搀起。
那是一个年纪约莫十西岁的少女，蓬乱的发尾贴着颈边，脖子上挂着过长的假项链。
她畏惧地低着头，浑身瑟缩。
骆鸣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别怕，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女孩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邵陌举起林夷的照片，“她，好几天没回家了。”
微弱的点头。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或者，是不是有人找过她？”
少女指了指巷尾，被风吹歪的招贴画下方。
那是一团被撕开的纸页，上面模糊地还有“招工高薪”等字迹。
“那些人问过她。
说是有工作，让她晚上带朋友来。”
女孩的声音像飘远的风。
她望着地面，眼里隐约闪着惶然。
“带走询问。”
邵陌低声。
苏沅点头，把女孩搀到车上。
她轻声安抚：“别怕，我陪着你，很安全。”
警车驶离巷口。
后座里，少女靠在座椅，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的市区。
她的指甲里还有泥渍，是被雨水打湿后匆忙擦拭留下的痕迹。
骆鸣打开导航，把路线切换到刑侦大队。
“这案子估计没那么简单。”
他侧过头盯着邵陌，“要是真有人专盯这些社会边缘女孩，肯定有黑色产业在后面撑着。”
“必须查下去，”邵陌语气冷静却笃定。
苏沅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她们真的就这么被消失，没有人关注吗？
如果不是公益组织报警……”邵陌回头，眼神透着刚毅与一丝隐忍恶意的悲悯。
“盈云市每年失踪人口数据在递增，多半查无所踪。
信息化让丢失踪迹更难查，背后不是小团伙就能做的。”
警车驶进分局大院的安静里，风雨被铁门拦截。
大厅昏黄灯下，裴凰正抱着一沓卷宗稳步走来。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长发低挽，气质安静淡然。
她一抬眼，目光与邵陌交汇。
“有新进展？”
她声音温柔，带一丝化不开的忧虑，“失踪女孩的家人还在外面等。”
邵陌顿了顿，将情况简要交待。
裴凰微微颔首，视线落到拎着的少女，“我来与她聊聊。”
天色己破晓，雨势渐歇。
分局内灯光流转，刚刚结束夜班的队员们拖着疲惫身形，交叉于冷咖啡和案卷之间。
裴凰将女孩带进心理咨询室。
房间布置温馨，桌面摆著薄荷色的毛绒玩偶和一壶热茶。
“你叫什么名字？”
裴凰问，语气温和，“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坏人闯进来。”
少女犹豫片刻，嗫嚅着道：“小艺。”
“我们是来帮忙的。”
裴凰微微一笑，“你见过林夷出事那晚的那几个人吗？
能告诉我什么？”
小艺的指尖蜷缩进袖口，“他们带着帽子，穿深色衣服，一个人胳膊上有个疤。
他们说，有个地方要招人，每天钱多得很……林夷为什么答应去？”
裴凰追问，她并未急切，而是温和的关切。
“她……她家里欠钱，说需要快点赚钱。”
裴凰的目光隐约痛惜，随即道谢，“谢谢你信任我，警察叔叔阿姨会保护你。”
问询结束，邵陌和骆鸣己调出周边近一周内所有招工广告的监控录像。
屏幕上不断切换着街头巷尾，一个个陌生面孔在城市边缘徘徊，像影子一般。
“裴医生那边不一定问得到更多。”
骆鸣一边记录刚才的笔录，“这些孩子经历太多，很多细节都不敢讲。”
“但他们记得恐惧。”
邵陌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熹微天光，“我们能做的，是从这些恐惧里找出线索。”
他翻阅档案，继续梳理近年来同类案例。
有几处失踪区域坐落在市区最显眼的高楼旁，像是繁华城市的一道咧开的伤口。
“你发现没有，”骆鸣咬着笔头，“每次失踪案的‘最后出现地’都离那些旧城区的物业拆迁地不远。”
“那就去查物业公司。”
邵陌将列表拍在桌上，“不管背后是谁，总有破绽留在这些边界地带。”
他看向窗外，城市天幕正露出东边的淡金色。
繁华和阴影一样无孔不入。
早班的民警陆续进驻，昨夜的雨水将大院地砖洗得亮白。
一名中年女人在门口大声哭喊，她的嗓音里有绝望的尖锐。
“求求你们了，我女儿找不到了，没人肯管！”
苏沅朝门外望去，只见那女人怀里紧抱着一个印着松鼠卡通的书包。
她的眼泪把脸上的妆冲成花，可在焦虑和愤怒中，还一遍遍喊着女儿的名字。
队员们都停下动作，气氛瞬间凝滞。
邵陌迎上前。
女人扑过来，揪着他袖口，无助而疯狂地重复：“求求你们，帮我找到小雨，她才十五岁，前天晚上去超市后就再也没回来……”邵陌握住她的手，神情冷峻坚定，“我们会查到底，无论有多难，都不会放弃。”
女人点头啜泣，蹲在地上，怀抱书包缩成一个想要消失的小小身影。
大厅角落，裴凰站在阴影下默默注视。
她的脸庞宛如盈云午夜不被注意的倒影，永久地湿润朦胧。
这一夜之后，失踪少女的名单再次添了一笔。
天亮后，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可盈云市的每一道裂缝里，其实都潜伏着无法言说的风暴。
队里的早班会议如常召开。
邵陌走回会议桌，扫视众人。
苏沅捧着手里的失踪资料，裴凰擦过一沾泪珠的镜片，骆鸣则满脸倦色却眼神越发锐利。
“昨夜我们救下的女孩，只是冰山一角。”
邵陌用平静却有力的声音宣告，“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都别想安稳过年。”
简短的会后，大家分头出动。
街头巷尾的调查小组西散落入晨光。
警署顶楼，邵陌背身看着城市高楼林立，目光如刀。
盈云的阳光照耀下，这座城市依然喧嚣，却无声中盛开着连环的暗疮。
没人能预见，这起失踪案的背后，隐藏着比想象中复杂得多的黑暗。
只有当所有真相浮现时，盈云市的夜，才可能迎来片刻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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