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未完全褪去青灰色，教学楼的玻璃外凝聚着细微的水汽。
顾晨野踩着湿润的石板路，背着深蓝的书包，独自穿过还未苏醒的校园。
他喜欢这样的清晨，没有嘈杂，没有催促，只有脚步声与远处传来的模糊鸟鸣。
文学社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侧，正对着操场。
一扇老旧的推拉窗，半开的百叶间透进一缕斜光，把桌案上的书页映得像温柔的涟漪。
顾晨野将门轻轻推开，闻到空气里残留的粉笔灰和旧纸张。
他并不急着落座，而是顺手从架子上取出一本诺瓦克的诗集，轻敲着边角，驱赶昨晚留下的忧郁情绪。
他的眼神扫过桌上的社员名单，视线下沉。
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初二那年，母亲在家里给他拍的——那时候家还完整，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豆粥和水果，父亲在一旁捧着报纸。
再后来，就没有了这样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感受回忆的温度在胸腔里升腾，却又被现实的寒意挤压下去。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带着厚重的保护色，习惯装作不在意。
但文学社，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片净土。
“你又来得这么早，晨野。”
黑板后方传来轻柔的声音。
顾晨野猛地一转头，半是警觉，半是惊喜。
门口斜靠着焦雅菲，微光里她的短发蓬松如春天的新芽，粉色的画布包挂在轮椅扶手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过往的自卑，只有一丝逗趣的笑。
他迎上去，把椅子移动到窗前，帮她把画包安置好。
两人的动作一如往昔，默契得不需要额外的语言。
“妈妈今天送我来，怕楼梯不方便，让我在社团等她。”
焦雅菲低头，用手指拨弄画包上的钥匙扣，好像是在掩饰什么。
顾晨野没说话，只递上手中的诗集。
“这本你不是找了很久吗？
昨天刚还到社里，正好今天给你。”
女孩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她抬头望向晨野，眼中悄然流淌感激与柔软。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好落在她发梢上，让她的轮廓有一种近乎梦幻的温暖。
“谢谢你。
其实……你比以前更安静了。”
她的话语盘旋在房间，带着一点试探。
顾晨野苦笑，不回答。
他知道焦雅菲一首很敏感，总能体会到他的情绪波澜。
但他不愿让自己的阴影分毫投在她的世界里。
两人间短暂的沉默，被走廊上的脚步声打断。
“雅菲！
你真的来了！”
林芝安的声音带着风，毫无预警地推开了社团门。
她身上的红色卫衣让整个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林芝安，你那把吉他又被你忘在琴房了吗？”
焦雅菲笑着调侃。
“别提了，等会儿篮球社还借用琴房排练，我得快点过去抢。”
林芝安心无旁骛地把背包丢到一边，一屁股坐到顾晨野对面，“今天怎么这么认真？
不是还没到早读嘛。”
文学社的早晨总像是学校里的小小避风港，无论是有点被动的顾晨野，还是活力西射的林芝安，抑或是安静坚韧的焦雅菲，各有秘密，却也能在这里稍稍卸下防备。
林芝安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翻到一页递给顾晨野。
“昨天写了歌词，感觉还差点意思。
不然你帮我润色一下，毕竟你是我们社的写作王牌。”
顾晨野接过，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迹，灵感像细水般流淌开。
他读得很慢，字句在心头回旋。
“你总是很首接地表达情绪，但你这段副歌，能试着加点隐喻吗？
比如把那份靠近的渴望写成‘月光下的单程票’，这样更有味道。”
林芝安咧嘴一笑，“还是你有文学气息，一说我就懂了。”
焦雅菲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抬眼望窗外。
阳光慢慢升高，跳跃在树梢上。
她的目光从远处归回，落在不断书写的顾晨野身上，眼底有些复杂的温存。
社室门敲了两下，沈昕然走了进来。
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眉目如刀，略显冷峻，却点头向大家示意。
没有多余的话，只把一份数学讲义轻轻搁在桌角。
林芝安抬头，“沈昕然，后天有比赛，你怎么还在做习题？”
沈昕然淡淡应声，“有准备才有底气。”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不急不缓，却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笃定。
焦雅菲突然问：“其实你在意比赛结果吗？”
沈昕然停顿片刻，眼神如同深秋池水，“其实没那么在意，就是习惯了有目标。”
空气带着浅浅紧张，大家都默契地沉静下来。
顾晨野想起去年市赛，沈昕然意外落榜后，接连几天都没来学校。
那时，他试图发消息安慰，却终究只发了一句“没事就别太强撑”。
对方回复了一个“收到了”，再无下一句。
于是，所有遗憾都藏在彼此沉默里。
“今年你肯定能拿奖。”
林芝安轻声说，也算是一种祝福。
沈昕然点头。
没人打破这份短暂的平静。
忽然，文学社室的窗外传来一阵篮球击地声。
崔哲铭身影高大，正从操场边跑过，看到室内的几人，他停下来大声呼喊：“顾晨野！
体育老师说接下来有篮球队会议，你别忘了！”
顾晨野从抽屉里拿出社团签到本，挥手示意：“我会去。
你别迟到，我看你那鞋带又松了。”
崔哲铭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冲刺”的手势，笑着喊，“咱们放学后一起去那家新开的麻辣烫，谁迟到谁请客啊！”
屋内笑声轻轻，晨野第一次觉得，高三的开始其实也没那么沉重。
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故事和不安，但在这方寸之间，他们都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清晨的书页写下新的名字，新的故事也在悄悄展开。
阳光彻底铺满书桌时，顾晨野收拾好写作纸稿，起身望向窗外。
树影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剪影，操场上的篮球声和走廊里的脚步交错，校门外的世界逐渐苏醒。
他转身对社员们说：“今天我们分组准备一下文学社的开学展，谁愿意负责布置展板？”
林芝安高举双手，“我来！
不过你得帮我写展板标语。”
焦雅菲一笑，“我设计展台海报，可以加点手绘元素。”
沈昕然轻轻点头，“后勤我来安排。”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只有顾晨野站在门口，看着晨光下的校园，心里浮现出少有的轻盈。
他知道，生活还会有很多裂痕，但属于这个早晨的温柔，从此便不会消散。
窗外的风吹过楼梯，携带着新的希望在校园里盘旋。
文学社的门开着，仿佛整个城市的光亮，都准备在这里书写下一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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