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贴在“第七区”的断壁残垣上。
林默蹲在生锈的铁皮屋顶，指尖划过一块布满裂痕的能量板——那是用“悲伤粒子”凝结的合金，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像濒死者的心跳。
“吱呀”一声，隔壁屋顶的少年翻身坐起，他裸露的胳膊上爬满暗红色纹路，那是“愤怒共鸣者”的标志。
“林默，今天的‘情绪收集体’该换了。”
少年扯开嗓子，声音里裹着未散的火气，“昨天收的喜悦粒子够不上最低额度，执法队的人要是来了……”林默没回头。
他的视线落在能量板中央的黑色斑点上，那是三天前留下的。
当时一个“喜悦共鸣者”试图用粒子催活屋顶的苔藓，却被他无意间靠近，所有光点瞬间熄灭，只留下这处死寂的痕迹。
“知道了。”
他应了声，声音平淡得像滤去所有杂质的水。
第七区是“无能力者”的聚居地，准确说，是被各大势力筛剩下的“残次品”。
这里的能量板永远是半亮的，墙壁上的涂鸦用稀释的悲伤粒子写成，风吹过就会簌簌掉渣。
林默在这里住了十六年，从记事起，他就和别人不一样。
别的孩子能看到父母发怒时指尖跳动的火星，能在悲伤者经过时感到空气变冷，可他眼里的世界，只有灰度不同的色块。
那些被称为“情绪粒子”的东西，对他而言只是模糊的光影流动，首到三个月前，他才知道那是什么——以及自己的“异常”意味着什么。
“让开！”
粗暴的呵斥声撞碎晨雾。
三个穿着红色制服的人穿过小巷，制服胸口的火焰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凶光，是怒战盟的执法队。
为首的男人抬手一挥，一道火舌舔上旁边的木墙，焦糊味立刻弥漫开来。
“第七区，这个月的‘情绪税’还差三成。”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谁是负责人？”
巷子里的人纷纷低下头，有人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尖泛起愤怒的红光，却又很快熄灭——在这里，连愤怒都是奢侈的。
林默站起身，从屋顶轻巧跃下。
他怀里揣着昨晚攒下的能量块，那是用捡拾的废弃粒子压缩成的，只有指甲盖大小。
“在这里。”
他递过去，声音依旧没起伏。
执法队的人瞥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块石头。
“又是你这个‘色盲’。”
男人接过能量块，随手丢给身后的跟班，“检测一下。”
跟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能量块放上去的瞬间，仪器发出刺耳的蜂鸣。
“队长，纯度太低，掺了太多游离粒子。”
男人的脸瞬间涨红，愤怒粒子在他周身翻滚，空气温度骤然升高。
“废物！
连点像样的情绪都收集不到，留你们有什么用？”
他猛地抬脚，踹向旁边的木箱。
就在这时，林默动了。
他不是有意的。
只是男人爆发的愤怒太过刺眼——在他眼中，那是一团浑浊的橙红色光团，像煮沸的烂泥。
一种本能的排斥感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让这团东西消失”。
念头闪过的刹那，男人周身的红光突然溃散，像是被无形的手掐灭的烛火。
他保持着踹出的姿势，表情僵在脸上，眼神里满是茫然。
“怎……怎么回事？”
跟班们也愣住了。
愤怒粒子的流动是有迹可循的，可刚才那一下，就像水滴融入了沙地，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走！”
为首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明明没动用恐惧粒子，后背却沁出冷汗。
他瞪了林默一眼，带着人匆匆离开，连没交够的税都忘了追究。
巷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林默身上。
那个总是沉默的少年，刚才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空荡荡的。
三个月前，在“情绪觉醒仪式”上，当所有人都被对应粒子的光芒笼罩时，只有他站在原地，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坐标。
测试官说他是“情绪色盲”，无药可救的废物。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感受不到，而是感受到的东西，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天仪式结束后，他被赶出了“启蒙院”，路过一片喜悦花园时，园丁正用粒子催开郁金香。
他只是多看了两眼，那片姹紫嫣红就瞬间枯萎，变成灰黑色的粉末。
园丁尖叫着说他是“灾星”，用愤怒粒子砸向他，可那些火星在靠近他三尺时，就凭空消失了。
从那时起，他开始刻意疏远一切情绪波动强烈的地方。
他发现，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消解”那些被称为“情绪粒子”的东西。
就像用逻辑公式拆解混乱的符号，让它们回归最原始的无序状态。
“林默，你刚才……”隔壁屋顶的少年跳下来，声音发颤，“你是不是……觉醒了？”
林默摇摇头，把剩下的半块能量块塞进少年手里。
“别告诉别人。”
他转身走向巷子深处，那里有一间废弃的储藏室，是他找到的“安全区”。
墙壁是用悲伤合金浇筑的，能隔绝大部分情绪粒子的流动。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角落里的旧终端屏幕亮了一下。
那是他从垃圾场捡来的，勉强能接收一些加密频道的信息。
屏幕上正播放着“爱之教廷”的布道画面，穿着白色长袍的主教张开双臂，周身环绕着柔和的粉色光团——那是爱意粒子，据说能治愈一切伤痛。
“以爱为名，万物归一。”
主教的声音温和得像流水，“情绪是神的馈赠，抗拒者终将被世界遗弃。”
林默关掉终端。
他见过教廷的“爱”——去年，一个女人因为拒绝加入教廷，被几个“爱意共鸣者”用粒子束缚，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缠绕，最后变成一尊没有表情的粉色雕像，立在教廷广场前。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一行微弱的绿光闪过，是未清除干净的信息残留。
林默凑近看，那是一串破碎的文字：“……第七区地下，发现异常能量反应，疑似‘真空’……”真空？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在任何记录里，看到可能与自己有关的描述。
他抬手按在屏幕上，集中精神去“感知”那串文字残留的粒子波动。
模糊的光影流动起来，像褪色的旧电影。
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正用某种仪器探测地面，仪器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不断扩大的黑色漩涡，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理性之力，编号001……”画面突然中断，终端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随后彻底黑屏。
林默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
理性之力？
那是什么？
和自己这种消解情绪的能力，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储藏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站在门口，他们脸上带着悲悯的微笑，周身的粉色光团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林默，我的孩子。”
为首的人开口，声音和终端里的主教如出一辙，“教廷感受到了你的痛苦，特来指引你走向‘爱’的怀抱。”
林默看着他们身上流动的粉色粒子，那在他眼中是一团粘稠的光，像未干的血。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指引”的。
刚才执法队的异常，终究还是引来了麻烦。
他缓缓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储藏室的合金墙壁能隔绝情绪粒子，可如果对方动手……“别害怕。”
白袍人一步步靠近，粉色光团越来越亮，“融入爱，你就不会再是异类了。”
林默的视线落在对方胸前的徽章上，那是一个由爱意粒子凝结的十字，散发着稳定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主动集中精神，去“拆解”那团粉色的光。
逻辑开始运转，像精密的齿轮咬合。
他“看”到构成粉色光团的无数细微粒子，它们按照某种规律振动、聚合。
只要找到那个规律的节点，轻轻一推……“呃！”
白袍人突然闷哼一声，胸前的十字徽章瞬间黯淡，周身的粉色光团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他脸上的微笑僵住，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恐。
“你……你做了什么？”
另外两个白袍人脸色大变，同时催动爱意粒子，两道粉色光束射向林默。
林默侧身躲过，光束打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没留下任何痕迹——悲伤合金对爱意粒子有天然的抗性。
他趁机冲向门口，在经过白袍人身边时，再次动用了那股力量。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对方体内的“心痕”。
那是情绪力量在灵魂上留下的刻印，也是共鸣者力量的根基。
他“看”到那道如同粉色细线的心痕，正盘踞在对方的心脏位置。
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而是用意识发出一道无形的“指令”——解构。
“噗！”
白袍人像是被重锤击中，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体内的心痕，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崩解了。
另外两个白袍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转身就跑。
林默没有追。
他靠在门框上，胸口微微起伏。
连续两次动用那股力量，比他想象中消耗更大，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袍人，对方还有呼吸，但眼神己经变得空洞——失去心痕的共鸣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虚弱。
林默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身份牌上，上面刻着一个符号：一个由五种颜色组成的圆环，代表着五大势力的联合标志。
看来，他的异常，己经引起了不止一方的注意。
储藏室不能再待了。
他转身冲进巷子深处，晨雾还没散尽，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第七区，必须找到关于“理性之力”和“真空”的真相。
在他身后，那间废弃的储藏室里，黑屏的终端突然又亮了一下，显示出一行新的文字，随即彻底熄灭：“坐标己锁定，目标：情绪真空者。”
而在城市的中心，最高的建筑“情绪塔”顶层，五个身影围坐在圆桌旁。
他们面前的水晶球里，正播放着林默刚才出手的画面。
“喜悦殿堂”的代表，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无序的力量，会破坏生态平衡。”
“怒战盟”的将军拍了下桌子，金属手臂发出哐当声：“这小子是个威胁！
必须除掉！”
“悲歌塔”的女子裹紧了黑色的斗篷，声音带着寒意：“他能消解情绪粒子，或许……和‘上古实验’有关。”
“惊惧密院”的人始终笼罩在阴影里，只发出沙哑的声音：“己经派‘影卫’去了，很快就能知道他的底细。”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爱之教廷”的主教身上。
主教抚摸着胸前的十字徽章，脸上露出温和却冰冷的笑容：“神说，迷途的羔羊，需要用更虔诚的爱来救赎。
把他带回来，活的。”
水晶球的光芒渐渐黯淡，映照出五张各怀心思的脸。
而此刻的林默，己经走出了第七区的范围。
他站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的建筑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喜悦的金黄，愤怒的赤红，悲伤的幽蓝，恐惧的墨黑，爱意的粉红。
这是一个由情绪构成的世界，而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异类。
他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力量。
逻辑在脑海中构建出无数条路径，分析着可能遇到的危险和机遇。
前方的路充满未知，但他别无选择。
他抬起头，朝着城市深处那座最高的建筑——情绪塔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那里，或许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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