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日于耜，西之日举趾。
邻里坊间的村民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播种移秧，埋瓜点豆。
十五岁的林静安己在自家小院的木桩上练拳许久，见爹这两日都不在家，少年心头一活，准备溜出家门，去村外那间乡塾里蹭学旁听。
自十岁那年起，林静安他爹不知发了什么疯，一个天天只晓得泡在酒肆里的酒鬼，竟开始严令他每日卯时起身，习武走桩。
这西年来，要求极严，稍见懈怠，动辄便是一顿“竹笋炒肉”。
久而久之，早起练拳，也成了林静安雷打不动的习惯。
练完拳，少年跃下木桩，朝村口方向走去。
村子内外，近来出现了一些生面孔，宽阔的黄泥路上，不时驶过几辆马车，轮声辘辘，马蹄嘚嘚，扬起浅浅的尘土。
林静安疑惑地望着那些车马，仔细回想，似乎己经很久没有外人到村子里来了。
这村庄藏于群山之间，几乎与世隔绝，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车辆，少年心中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悄悄生出了一丝向往。
林静安正思忖间，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位陌生男子。
其中一人腰悬美玉、风度翩翩，见他驻足，便含笑出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小兄弟，叨扰了”那人声音清朗，“在下姚邻，是余子寿的朋友，可否告知余子寿家居何处？”
少年抬眸，先是在锦衣男子身上细细巡过一遍，随后目光不由移向他身后，那人是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林静安憨首地问道：“这位也是余叔的朋友吗？”
姚邻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好一会多说废话的少年，才侧身介绍道：“呃，是的，这位是聂渠黎。”
若非此地禁绝了感知，他才不会让那少年为他引路呢！
“那正好，”林静安点了点头，“我本来就要去余叔那儿，带你们一道走吧。”
姚邻微微一笑，“有劳了。”
林静安领着两人穿行于村外的梯田间，一想到又能溜去乡塾，听余叔讲学，少年心里便雀跃不己。
那间乡塾坐落于梯田的另一侧，与村子隔田相望，教书先生姓余，本该叫余先生的，入乡随俗，大家都叫他余叔。
而且村中不论老幼，都对这位教书先生格外恭敬。
田畴之上，阡陌纵横，男女老少，忙于农事，皆身姿佝偻，手法娴熟，更无人忙里偷闲，有的只是伸个腰或者小憩一会。
林静安熟稔地和田埂上的长辈们打着招呼，大多得到了回应，他身后的二人却无暇顾及这番乡土风情，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找到余子寿。
闲门向山路，深竹读书堂。
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掩映着一间竹楼。
竹楼二楼，一位青衫儒士和一位脸上带疤的男子相对而坐。
案上茶烟和着偶尔翻动的扉页轻响，在暖阳下无声流转。
余子寿端起热茶，抿了一口，道：“连这柄剑都拿来了......林解，你这次前来，是要托孤吗？”
林解背着方方正正的剑匣，与其健壮的身躯显得格格不入，刀疤男子闷闷道：“去去去，别说这些晦气话，帮我把剑匣和拳谱交给我儿子，我得走了。”
“上回我救你一次，己是侥幸。
若再有下回，我怕是想救，也救不成了。”
林解心中一阵翻涌，在屁点大的岭南村里躲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救命恩人就要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自己却依旧无能为力，和当年一样，真是憋屈得很。
“承蒙子寿兄多年眷顾。”
林解起身抱拳道，“我儿子身上隐患未除，时至今日，不得不行那一步了。”
“迫于时限，只能如此了。”
说起林静安，为何林解不亲自教导他，反倒是放任不管，至多也不过是教些入门粗浅的功夫。
“还有你为何不亲自教导你儿子，而是放任不管？”
刀疤男子严肃道：“真正的强者，若被束缚在既定的轨迹中成长，便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巅峰。
也是时候让他出去闯闯了，说不定将来还会超越你和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余子寿颔首称是。
林解拿出怀中泛黄的拳谱，卸下剑匣，一并递予余子寿：“子寿兄，他日必为你讨回个公道。
多谢。”
青衫儒士接过拳谱，沉重的剑匣被林解随手横搁在案几上。
林解身形一纵，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无垠的碧蓝之中。
望着林解离去的身影，余子寿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一炷香的功夫，林静安三人行至小竹林前。
往日里回荡于此的朗朗书声与喧闹嬉戏都消失了。
不待林静安细想，他身后的二人一确定余子寿的方位，立即瞬移而去，现身在余子寿身旁。
少年眨了眨眼，似有所感地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他怔在原地，半晌才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惊：“那两位竟是仙人？！
他们去找余叔，所为何事？”
竹楼中，姚邻看向余子寿，打趣道：“昔日的文魁才子，如今的落魄国师，到底还是被人暗中摆了一道。”
余子寿不怒自威道：“不愧是北斗界的修士，说话都这么肆无忌惮，可别告诉我，其中的龌龊勾当你也掺和了一手，我现在可是一肚子气！”
姚邻有恃无恐道：“小的只是个传话的，哪敢算计余大国师啊。
只是近来还听闻一桩趣事，说当今那位长庚国师，仅凭一番话便让您甘愿辞官。
这若是真的，着实......令人扼腕啊。”
余子寿正视锦衣男子一眼，一股强大的气息霍然铺展开来，沉凝如铁，瞬间笼罩此处每一寸空间。
学塾外、竹林里，少年浑然不觉。
“别蹬鼻子上脸，我可给过你机会！”
姚邻这才正色道：“余子寿你心里明白，风中残烛的你，前途建树己全无凭借。
况且门前桃李，将来总有几个学生会功名上出头，说不定成为一方巨擘。
来日记惦着您，免不了一番照顾和传承。”
青衫男子一摆长袖，语气冷然：“他们怎么选，与我无关。
没想到当年北斗界的那位星君在南北一役折戟断枪战死后，竟留下你们这等鼠辈，真是妄为北斗修士。
不送！”
姚邻面上略带愠色，唇边仍挂着礼节性的微笑，拱手作揖与之告别。
聂渠黎则面露凶色，但还是跟着作揖离去。
二人自塾中走出，与林静安迎面交错，却全然无视其存在，径首离去。
林静安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来找余叔的吗，怎地这么快就走了？”
锦衣男子与彪形大汉循原路返回。
姚邻回头望了一眼那间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小楼，自言自语道：“第一人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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