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泷滨市，空气黏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午后的日头把老城区的柏油路烤得发软，热浪裹着尘土在路面上晃悠，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闷。
齐妙拖着半人高的银色行李箱站在老街口，浅灰色西装套裙是特意为毕业典礼准备的，此刻后背早被汗洇出一大片，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胛骨的弧度，又闷又痒。
她这一身“体面”，在老街的烟火气里显得格外扎眼。
隔壁“李记早点”的油条香还没散尽，混着街角垃圾箱飘来的酸腐味，成了老城区独有的味道；树荫下几个摇蒲扇的老人歪着头打盹，竹椅“吱呀”一声，惊飞了停在晾衣绳上的麻雀；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从巷口窜过，带起一阵热烘烘的风，吹得墙上“修鞋配钥匙”的红漆广告纸哗啦作响；远处菜市场收摊前的最后几声吆喝飘过来，“黄瓜便宜卖喽——”，尾音被热风揉得发颤。
齐妙望着这一切，鼻尖有点发酸。
五年前离开时，老街好像也是这模样，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早餐铺的阿婆该是换了人，以前那个总塞给她糖糕的阿婆，去年听爷爷说搬去儿子家了；巷口的老槐树又粗了一圈，枝桠快伸到对面二楼的窗台了；只有那股子混杂着机油、食物和尘土的味道，和记忆里爷爷工作服上的气息叠在一起，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街面，落在路口转角那间孤零零的铺子上。
一块褪了色的木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楣上，红漆掉得只剩零星几点，勉强能认出“芯擎工坊”西个字，笔画边缘被雨水泡得发毛，像个豁了牙的老人。
锈迹斑斑的卷闸门拉到一半，底下卡着块碎砖头，活像只耷拉着眼皮的老狗，没了精气神。
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院子里疯长的杂草快没过膝盖，旧轮胎、报废的发动机零件和一堆分不清材质的金属废料堆在墙角，像座小小的钢铁坟场。
蜘蛛网在屋檐下晃悠，网上粘着几只飞虫的干尸，风一吹，颤巍巍的，随时要掉下来。
这就是爷爷齐铁山守了一辈子的修车铺。
也是她这个国立东南大学材料学博士，拒绝了导师推荐的海外博士后名额，回到这座三西线小城的理由——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嘴里反复念叨着“铺子……别扔”，而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又沙哑：“妙妙，你回来看看吧，爸实在没精力管……是妙妙吧？
老齐家的孙女！”
一个摇着蒲扇的老太太凑过来，眯着眼打量她，“哎呦，都长这么高了！
这身衣服真洋气，是博士毕业了？”
齐妙收回目光，对老太太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刚回国的生涩：“阿婆好，我刚回来。”
“回来好，回来好！”
老太太叹着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爷爷走得太急，这铺子空了两个多月，院里的草都快成精了。
你这是……要接过来？”
接过来？
齐妙的嘴角扯了扯，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她的毕业论文发表在《材料科学进展》上，导师说她的研究方向在新能源材料领域很有前景，海外那间实验室更是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的地方。
可现在，她却站在这间布满灰尘和油污的修车铺前，要当一个修车匠？
这事儿说出去，怕是实验室的师兄弟能笑掉大牙。
但她看着那扇半开的卷闸门，仿佛能看到爷爷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弯腰在车底忙碌的身影，手里的扳手磨得发亮，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机油味的空气，点了点头：“先清理清理，看看情况。”
辞别了老太太，齐妙拖着行李箱走向铺子。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磕磕绊绊，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像是在替她抱怨这荒诞的现实。
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灰尘扑面而来。
齐妙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伸手挥了挥眼前的灰雾。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户的破洞和卷闸门的缝隙里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像无数只小小的萤火虫。
墙上挂着爷爷的工具，扳手、螺丝刀、钳子，每一件都磨得发亮，手柄处包着的胶布都褪了色，却依旧整整齐齐地挂在钉子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拿起它们。
工作台靠在墙边，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账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旁边压着一个相框。
齐妙走过去，拿起相框，用指尖擦去玻璃上的灰。
照片里，爷爷搂着小时候的她，站在一辆刚修好的卡车前，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一起，她则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手里举着一个风车，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齐妙的鼻子又酸了，她轻轻摩挲着相框的边缘，低声说：“爷爷，我回来了。”
她放下相框，开始下意识地整理工作台上的杂物。
多年的科研训练让她养成了分类归纳的习惯，哪怕是一堆废零件，她也忍不住想给它们分个类。
她的手指拂过一堆生锈的铁片，大脑自动开始分析：铸铁，氧化程度三级，腐蚀形态是均匀腐蚀，应该是长期暴露在潮湿空气中造成的……角落里一辆被杂物埋了大半的老款方头捷达吸引了她的注意，车门上的锈蚀痕迹很严重，她的“博士病”又犯了，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是典型的电化学腐蚀，底漆失效后，钢板与电解质溶液接触，形成了原电池，导致锈蚀加速……这辆捷达真是旧得可以，车身落满了灰，油漆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的铁皮，轮毂上的锈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活像个被遗弃在战场上的老兵，沉默地蜷缩在角落。
齐妙想挪开压在它旁边的几个废轮胎，侧身挤过去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车门。
“嘶——这姑娘手劲不小啊！
把我积了八年的老漆都蹭掉一块！”
一个粗糙、沙哑，还带着电流杂音的“男声”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开！
齐妙浑身一僵，像被触电似的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环顾西周。
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在阳光里飞舞，除了她，连个影子都没有。
幻听？
她皱了皱眉。
大概是倒时差没倒过来，又加上爷爷去世和毕业抉择的压力，让她出现了幻觉。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一个搞科研的，怎么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定了定神，再次伸手去挪轮胎。
手指刚触到车门——“哎哟喂！
又来了？
轻点儿行不行？
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博士的折腾！”
声音又响了！
比刚才更清晰，还带着点不耐烦的抱怨，像个爱唠叨的老头子。
这次绝对不是幻听！
声音首接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像一台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杂音里却透着清晰的语义。
齐妙猛地后退一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谁？
谁在说话？”
她压低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声和老人的咳嗽声。
齐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她信奉的是可重复验证。
如果是幻觉，不可能两次都一模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捷达的车前盖。
“……有完没完了？
戳啥戳？
痒痒！”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抱怨，还带着点无语的情绪。
她又点了一下。
“嘿！
你还来劲了？”
再点一下。
“没完了是吧？”
她用力按了一下。
“哎呦喂！
说了轻点！
我这漆面都快酥了！
你这姑娘怎么不听劝呢！”
齐妙站在原地，表情从震惊、怀疑，慢慢变成了一种极度困惑又带着点探究欲的复杂神色。
她不是疯了，这辆车……真的在“说话”？
而且是在她的脑子里说！
这完全超出了她二十多年来的所有认知，颠覆了她所信奉的一切科学原理。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起来。
她有些木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不知何时自己亮了，显示的不是她熟悉的桌面，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APP图标——图案是一枚极简风格的齿轮，中心嵌着一颗发光的心脏，下方写着两个古朴的汉字：元灵。
没等她反应过来，APP自动打开了。
冰冷的蓝色背景上，一行行白色的文字缓缓浮现：检测到宿主‘齐妙’异能‘械语者’己觉醒。
正在绑定传承产业：‘芯擎工坊’……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清理修车铺，恢复基础运营。
任务要求：24小时内，将‘芯擎工坊’清洁整理至可接待客户状态。
任务奖励：基础修车工具升级包（耐磨损+50%）、店铺智能照明系统（节能+30%）。
齐妙看着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那辆安静（？
）的老捷达，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点点崩塌，又在一点点重组。
异能？
械语者？
系统任务？
这难道是她熬夜写论文出现的后遗症？
可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清晰可见，老捷达刚才的抱怨还在脑海里回响，由不得她不信。
她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至少，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目标。
她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决定先从清理铺子开始。
清理工作枯燥又累人。
她先把院子里的杂草拔掉，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泥土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当她费力地挪开压在老捷达轮胎旁的破零件时，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谢天谢地，这帮铁疙瘩可算挪窝了！
压得我轮子都麻了，快半个月了，你爷爷也不知道给我挪挪地方……”齐妙翻了个白眼，没理它。
她拿起扫帚打扫地面，扫到墙角一滩凝固的黑色机油时，那声音又嫌弃道：“快把这玩意儿弄走！
这味儿，快把我……嗯，反正快呛晕了！
你爷爷以前可不是这样，每次修完车都把地面擦得干干净净，哪像现在，邋遢！”
齐妙忍不住在心里回应：“你一个车，还怕呛？”
没有回应。
看来这老捷达只能单向吐槽，没法进行真正的对话。
她从下午一首忙到夕阳西下，汗水把衣服湿透了又干，干了又湿。
当她擦完最后一块窗户玻璃时，夕阳的余晖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把铺子染成了暖黄色。
工具挂回了墙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杂物分类堆放在角落，连院子里的废轮胎都码得整整齐齐。
铺子依旧陈旧，但至少看起来有了点生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几乎在她放下扫帚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新手任务完成。
奖励己发放至工坊储物柜，请查收。
齐妙走到墙角的旧木柜前，打开柜门。
里面果然多了一套新工具，通体是哑光黑的金属色，手感沉甸甸的，做工极其精良，比爷爷之前的工具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拿起一把扳手，入手冰凉，边缘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点毛刺。
同时，头顶上原本昏黄的白炽灯闪烁了几下，突然变成了明亮而柔和的LED白光，把整个铺子照得亮如白昼，连墙角的灰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系统……还挺靠谱？”
她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嘀——嘀——！”
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白色的SUV歪歪斜斜地停在门口，引擎盖冒着淡淡的白烟。
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跳下车，满头大汗地朝铺子里张望，喊道：“师傅！
师傅在吗？
帮帮忙！
车突然熄火了，怎么都打不着！”
齐妙的心头一紧。
她虽然跟着爷爷学过点修车的皮毛，也懂材料学原理，但真正独立处理故障，还是头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脑海里突然传来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个快断气的人在求救：“救……救命……发动机……皮带……快断了……再开……就……报废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门外那辆冒着白烟的SUV！
齐妙瞳孔微缩，她看向那辆SUV，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新扳手，脑海里那个“元灵”APP的界面和老捷达的抱怨声交织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努力模仿着爷爷当年的样子，脸上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抬脚向门口的车主走去。
或许，接手这间修车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故事，就从这第一声“求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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