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的中秋雨，缠缠绵绵落了整日夜，黏得像扯不开的棉线，把老街的青石板浸得发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洗不掉的湿意。
苏念提着轮沿沾了泥点的行李箱，停在 “拾光旧书店” 斑驳的木门前时，檐角那串磨得发亮的铜铃正被风扯着，叮叮当当地晃 —— 可往常该裹着纸墨香飘出来的父亲的声音，却半点也没有。
往常这时候，柜台后那盏米白色的老台灯早该亮了。
父亲苏明总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修古籍，指尖捏着细如牛毛的竹镊子，小心翼翼挑去纸页上的霉斑，手边搪瓷杯里的温茶冒着轻烟，祁门红茶的醇厚混着旧书特有的霉味与松烟墨香，能漫出半条街去。
苏念伸手推了推虚掩的玻璃门，门轴 “吱呀” 一声，像是老书店在低声叹气。
一脚踏进去的瞬间，她的心骤然往下沉：柜台后的藤椅空着，那盏老台灯歪在案角，灯绳上挂着的小铜铃还沾着 1995 年的铜绿 —— 那是父亲进省文物局时的纪念品，他宝贝了快三十年 —— 此刻却断了线，孤零零地躺在一本积了薄灰的《论语》封面上，铃身还沾着道细小的划痕。
最让她手脚发僵的，是柜台后的嵌墙玻璃柜。
那是父亲平日里宝贝得不行的地方，总说 “这里面放着苏家的根”，连她小时候想多瞅两眼都要被轻轻拍开手。
可现在，玻璃柜门被撬得变了形，裂痕像蛛网似的爬满表面，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道深褐色的新鲜划痕，边缘还沾着木屑，分明是被撬棍硬生生豁开的。
“爸？”
苏念的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撞了撞，只引来书架上旧书轻轻晃动的回响。
她快步绕到柜台后，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划痕，指腹立刻沾了点淡褐色的粉末 —— 不是木头碎屑，是她从小看熟的矿物墨。
父亲修复古籍时用来补缺损字迹的，二十年没换过牌子，那颜色的浓淡、粉末的细腻度，她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旁边的木抽屉被拉得半开，里面散着几张皱巴巴的收据、半块用得只剩小半截的橡皮，最底下压着枚铜印章。
方方正正的，边长刚够两厘米，印面刻着 “苏明” 两个篆字，笔锋圆润，是父亲刚工作时请老匠人刻的；背面是 “拾光・1995” 的英文，1995 年，正是他从南京大学古籍修复专业毕业、进省文物局的年份。
印章被父亲摩挲得发亮，边缘那道细小的缺口还在 —— 那是她十岁时不小心摔在青石板上磕的，当时她吓得眼圈发红，父亲却只笑着把印章擦干净，说 “没事，这样才跟咱们家念丫头有关系”，之后就再也没换过。
“爸不可能不告而别。”
苏念握紧印章，冰凉的铜面贴着掌心，突然想起三天前的电话。
当时手机里裹着老街的电流杂音，父亲的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只说 “书店最近有点事，你要是中秋回来，记得多带件厚外套”。
她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却静了几秒，只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说 “没事，等你回来再说”，然后就匆匆挂了线 —— 现在想来，那声音里哪是 “没事”，分明是藏着没说出口的谎。
窗外的雨还没停，路灯的光透过雨帘筛进来，在书架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影子，像谁在暗处轻轻晃着灯。
苏念蹲下身，盯着柜角的地板 —— 那里有个浅浅的脚印，鞋码看着得有 42 码，父亲一首穿 41 码的软底鞋，显然不是他的。
脚印边缘还沾着湿泥，泥里混着点暗红色的碎屑，说不清是铁锈，还是别的什么更让人发慌的东西。
她猛地想起父亲总挂在嘴边的 “账本”。
那是本深棕色的牛皮账本，封皮被岁月磨得发乌，边角都起了毛，父亲从不许她碰，一首锁在玻璃柜最里面，每次拿出来都要先戴上白手套，指腹轻轻蹭过封皮，反复叮嘱 “这是苏家的根，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苏念小时候趁父亲去煮茶的间隙偷偷翻开过一次，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奇怪的符号，她歪着头问是什么，父亲只含糊说是 “书店的进货账”。
可她明明记得，某一页里夹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眉眼和父亲有几分像，父亲后来才说，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爷爷。
账本肯定是被拿走了。
苏念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指尖冰凉，她慌忙掏出手机，刚碰到 “110” 的拨号键，屏幕突然亮了 —— 一条匿名短信跳了出来，发件人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黑色的字体像冰锥似的扎进眼里：“想找你爸，别声张。
三天内破解账本密码，密码在书店的《资治通鉴》里。”
雨还在敲打着玻璃，铜铃又被风晃了一下，叮的一声，在空书店里显得格外清寂。
苏念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目光扫过书架上一排排旧书，突然觉得这间她从小长大的书店，竟陌生得让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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