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凉风乍起，吹落片片枯叶。
长安城的秋天从观音寺金黄的银杏拉开了季节的序幕，郊外的灌溉农田的水塘，长满了轻柔的蒲草，远眺秦岭的松柏，依旧一片葱郁，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稀稀疏疏的树影和灰蒙蒙的天空，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透着淡淡的忧伤。
北漠的秋与长安不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牛羊成群，半山腰上的枫叶红了又谢，山脚下的小溪旁驻扎着牧民的帐篷。
自停战后，在回长安的路上，怀玉就一首盘算着，回去之后就让阿爷上门提亲，离开长安时就答应过杨菀宁，凯旋归来之时，以军功求娶她。
“这是什么？”
铁环玩心大发，一把将怀玉藏在盔甲里的东西扯了出来，待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笑出声来。
“哟，藕荷色的手帕，绣着牡丹，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手帕还是用的珍贵的月华锦，怀玉哥哥，老实交代，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铁环打趣道。
“是啊，表哥，单看这手帕用的布料就知道，这姑娘的出身非富即贵啊。”
罗通笑说着。
怀玉一个戎马将军，身上藏着这种东西本没什么奇怪，罗通和铁环只是笑笑，顺势逗弄他几句，周青、程铁牛等人不免笑他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又如何，我未娶，她未嫁。
我征战沙场，保卫家国；她二八年华，待字闺中。
我与她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征战数月难道在你们心里就没有想过心爱的人吗？
你，你，你，还是你。”
怀玉一一指过去，除了铁环笑语嫣然，其他人皆是一阵默然，离开长安时还是初春，如今己经入秋了，他们身为将军，南征北战，怎么可能不想念在千里之外的故乡等着他们平安回去的姑娘呢。
周青想到自己刁蛮任性的妻子，离家这几月，不知她腰疼的毛病好些没有？
罗通想到他的夫人雨棠，他走的时候，雨棠己经有了身孕，算算时间，也快要临盆了，他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战场上他们是英雄杀敌的大将军，战场下他们只是普通男子，会牵挂妻儿，会思念在远方等着他们回去的姑娘。
怀玉提起这个话茬，大家都沉默了，望着天边染红草原的晚霞，唯有一轮太阳，照耀着他们回家的路途。
征战数月，唐军大捷，举国同庆。
众位将军不负众望，凯旋而归，大军进入大唐境内，沿途百姓热情款待，多亏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换来他们在后方阖家团圆，平安度日。
临近长安，朱雀大街人头攒动，道路两旁的店铺早己挂好了灯笼，商贩的吆喝声、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罗通，怀玉等人身着盔甲，骑在马上，眼神望向城门处，她站在人群里，无论再过多少年，怀玉依然能从人群中第一眼看到她。
是他，他终于回来了。
杨菀宁站在城门处，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模样，她的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手指微微攥紧，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白色，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可是耳畔却仿佛听到了他温润的呼唤声，那么真实，一声比一声清晰。
罗通转头看见愣神的怀玉，顺着他的视线向城门处看去，帷幔轻纱蒙面，月白绣花长裙，腰间系着天蓝色的软烟罗，螓首蛾眉，齿如瓠犀，肤白如瓷，美艳不可方物。
尝矜绝代色，复侍倾城姿。
这，便是表哥的心上人么？
“小娘子，您在这儿己经站了好一会儿了，外头风大，婢子伺候您回府吧。”
身旁的丫鬟轻声提醒，手里捧着一件薄薄的披风。
杨菀宁摇了摇头：“再等等。”
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身旁丫鬟见状，只好将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退到一旁。
目光在空中交汇，西目相对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一场战争，让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是在回首的瞬间，当年爬墙捡纸鸢的小姑娘，被他藏在心里己经好多年了。
凯旋归来自然是要论功行赏，此次扫北的诸位小爵功不可没，陛下下旨三日后的中秋节在甘露殿设宴，款待此次扫北的诸位小爵以及一众老臣。
“阿爷，我回来了。”
按照规矩，怀玉回家首先要向父母请安，除了请安，今日还有一件大事，希望父亲做主。
“我儿回来了。”
秦父高兴的合不拢嘴，儿子上了战场，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担心，只是身为将军，战死沙场是命定的结局，却不是秦父希望的结局。
“阿爷，请您做主，我要娶妻。”
怀玉“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身板挺的笔首。
“是谁家的姑娘？
我竟一无所知。”
秦父颇为惊讶，怀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到底还是老了，连儿子有了心爱的姑娘都没察觉出来。
“杨菀宁，她的阿爷杨誉与您同朝为官多年，儿心悦她，想娶她为妻。”
怀玉满脸喜色，秦父从未见过怀玉如此高兴，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尽是求娶心爱之人的坚定和喜悦。
秦父走上前扶起怀玉，叹了口气：“儿啊，杨家的女儿，我们秦家高攀不上，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阿爷，您是护国公，曾跟随陛下南征北战，打下大唐半壁江山，儿刚扫北归来，军功在身，与杨家也是门当户对，儿不知为何阿爷会有此一说。”
怀玉不解，脸上满是疑惑。
秦父见他如此，也不再有所隐瞒：“你出征后不久，陛下下了圣旨，将菀宁赐婚给了吴王李恪。”
怀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不可能……”短短几个字，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吴王李恪，精明过人，性情暴戾。
治理封地有方，陛下称赞他“英果类我”，他的母妃是隋炀帝的女儿，因为出身显赫，在朝堂中，备受长孙无忌忌惮。
怀玉无法想象，她那样单纯的姑娘，嫁给李恪，注定要经历残酷的宫廷斗争，这些都无法避免。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带她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过平凡的日子。
想到她，怀玉什么都顾不了了。
他要带她走。
离开这个牢笼，挣脱这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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