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阁的黎明总带着股土腥气，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棺材板，潮乎乎地裹着人。
李沁泽靠在雕花木窗边，指尖捏着片枯得发脆的梧桐叶，叶脉在指腹下一点点碎裂，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活像有人在暗处捏碎细小的骨头。
窗外的庭院积着昨夜的雨水，董昊文正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捏着根三寸长的银针，对着个青瓷盘里的东西戳来戳去。
那东西拳头大小，猩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表面布满细密的褶皱，被针尖挑到时会微微抽搐，边缘还渗出丝血红的黏液。
“这玩意儿比醉仙楼的柳姑娘还能扭。”
董昊文啧啧称奇，银针又往下扎了半分，挑出的血线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活蛊，寄生类的，专啃习武人的内力。
你看这褶皱里的倒刺，一旦钻进血管就再也抠不出来。”
李沁泽没接话，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上。
掌心那片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是昨夜捏碎七日断魂散时留下的印记。
董昊文配的毒药向来霸道，可对他却像挠痒 —— 十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过后，他的血早就比鹤顶红还毒，寻常毒物见了都得绕道走。
“阁主！”
院外突然传来侍卫撞开木门的巨响，那小子连滚带爬冲进来说话都带哭腔，“华山派的人打上山门了！
黑压压的一片，扛着‘替天行道’的旗子，刘长老亲自带队！”
李沁泽指尖的枯叶彻底碎成粉末，他忽然低低笑出声，眼角的疤痕在晨光里跳了跳：“来得正好，省得我去请了。”
陈剑楠的剑抵在咽喉上时，李沁泽闻到了松烟墨的味道。
很淡，混着伤口渗血的腥甜，像是有人把研好的墨汁泼进了融雪的泥地里。
这位昨夜还被捆在牢里的华山弟子，此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挣断了镣铐，剑尖稳稳地悬在李沁泽喉头三寸处，手却在微微发颤，连带着剑锋都抖出细碎的寒光。
“你师父没教过你？”
李沁泽慢悠悠抬起手，食指轻轻往旁边一推，剑锋立刻歪了半寸，“杀人的时候手抖，是会坏大事的。”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指尖，一滴暗红的血珠顺着指腹滚落，砸在青石板上 “滋啦” 一声，竟灼出个芝麻大的小坑，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陈剑楠的瞳孔猛地一缩 —— 这人的血有毒！
“别紧张。”
李沁泽把流血的指尖凑到嘴边，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动作带着种近乎病态的慵懒，“给你个机会，三招之内能伤着我，就放你下山。”
陈剑楠咬着牙挺剑刺来。
华山派的 “松风剑法” 确实漂亮，起手式 “流云出岫” 舒展得像天边的云彩，剑光扫过窗棂时还带起细碎的木屑。
可惜太规矩了，规矩得像私塾里的学生在临摹字帖，连手腕翻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李沁泽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身形像片被风吹动的落叶般往旁边飘了半尺，黑袍翻卷如鸦羽，袖中突然窜出一缕黑气，像条小蛇般缠上剑身。
“第一招。”
他歪着头点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软乎乎的，像老太太绣花。”
陈剑楠的耳尖 “腾” 地红了，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指节都泛出青白。
董昊文蹲在院子里看得正欢，手里还抛着颗算盘珠子玩，冷不丁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条毒蛇正对着他的大动脉吐信子。
“董先生对赤瞳珠很感兴趣？”
宋志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像从地窖里捞出来的，匕首的寒气己经贴在了他的皮肤上，“不如跟我回血莲教，好好研究研究？”
“哎哟喂！”
董昊文夸张地捂住胸口，手里的算盘珠子 “哗啦” 撒了一地，“宋使者这‘贴面礼’也太热情了，比秦淮河上的姑娘还黏人。”
冰凉的匕首又往肉里陷了半分，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正压着跳动的血管。
董昊文叹了口气，慢悠悠抬起手，从宽大的袖袍里抖出一把黑沉沉的珠子：“您看清楚，这可是南疆来的黑曜石，专克各种毒虫蛊物 —— 对了，您听说过血莲教的‘圣血丹’吗？
据说炼药的时候，得用活人当药引呢。”
宋志伟握着匕首的手明显僵了一下，呼吸都乱了半拍。
山门外的空地上，华山派的刘长老正站在块大石头上慷慨陈词，唾沫星子顺着花白的胡子往下滴。
“魔头李沁泽！
你残害武林同道，勾结邪教妖人，今日我五岳剑派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这幽冥阁 ——”话没说完，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突然从崖上滚了下来，“咚” 地一声砸在他脚边，还弹了两下滚进他怀里。
正是昨夜那个叛徒的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塞着半块没嚼完的馒头，混着血污糊了刘长老一衣襟。
李沁泽的声音不知从哪儿飘过来，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周围的松针簌簌往下掉：“刘长老，您徒弟陈剑楠的剑法可真不怎么样 —— 啧，软绵绵的像在切葱花儿。”
此时的陈剑楠正被那缕黑气捆成个粽子，吊在崖边的老松树上晃悠，听见这话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挣扎间还带动着树枝发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像随时会断。
董昊文的谈判艺术，向来是往人的心窝子里捅软刀子，还得转着圈儿地捅。
“血莲教拿活人炼圣血丹的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了。”
他坐在石桌旁慢条斯理地沏茶，手里的茶壶嘴捏得极稳，碧绿的茶水注入茶杯时连个水花也没溅，“您这‘使者’看着风光，说白了不过是个现成的药引子。
您想想啊，赤瞳珠本来就噬主，圣血丹炼成那天又得爆体取血，您猜下一个轮到谁？”
宋志伟手里的匕首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纸人。
“要不合作？”
董昊文笑眯眯推过一杯茶，茶杯里沉着个东西，正是那只被银针钉死的赤瞳蛊，“咱们这叫以毒攻毒，多时髦。”
李沁泽拎着陈剑楠的后领往大殿走时，这小子己经蔫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脑袋耷拉着，额前的碎发都粘在汗津津的脸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刚才为什么不用杀招？”
走到大殿中央时，李沁泽突然停下脚步，低头问脚边的人。
陈剑楠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吐出几个字：“师父说，剑是君子之器，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妄开杀戒。”
“迂腐。”
李沁泽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册子扔过去，册子 “啪” 地砸在陈剑楠腿上，“自己看。”
陈剑楠疑惑地捡起来翻开，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册子上赫然是 “松风剑法” 的招式图谱，却比他学的版本凌厉百倍，每一招都透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最后一页的落款处，还有个小小的 “陈” 字，笔迹竟与他自己的有七分相似。
“这是…… 我父亲的剑谱？！”
他猛地抬头，声音都在发颤，眼眶瞬间红了。
李沁泽背过身去，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声音轻得像叹息：“明天开始，我亲自教你。”
一阵风吹过，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正好飘在陈剑楠摊开的书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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