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将张野的影子在积雪的路面上拉得很长。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因酒精而有些燥热的头脑瞬间清醒。
那条匿名短信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
“三年前的事，还没完。”
三年前…那几乎是他刻意想要埋葬的一段过去。
离乡背井，南下闯荡，本以为能混出个名堂，却最终落得一身伤痕和一条遮疤的青龙。
他原以为回到冰城，能暂时避开那些是非，没想到，麻烦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来得如此之快。
是谁发的？
当年事件的知情人？
仇家？
还是…那个他至今不愿去细想的、可能背叛了他的人？
他收起手机，眼神比哈尔滨的夜更冷。
没有回复，也没有试图去查那个号码。
他知道，如果对方想让他知道，自然会再出现。
现在，以静制动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立刻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如今只剩下老城区一套父母留下的、许久没人住的老房子，回去也只是面对一屋子的冷清和回忆。
他沿着积雪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松花江边。
江面早己封冻，厚厚的冰层覆盖着往日奔腾的江水，在月光和远处霓虹的映照下，泛着一种沉寂而诡异的光。
江对岸的太阳岛轮廓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就这样站在堤岸上，望着冰封的江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胳膊上的青龙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也在凝视着这片冰冷的土地，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王亮打来的。
“野哥！
你搁哪儿呢？
没事吧？”
王亮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后怕，“刚才吓死我了，斌子那帮小崽子就是欠收拾！
你没动手就给他们镇住了，太牛逼了！”
“没事，江边溜达会儿。”
张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哎呀妈呀，可别溜达了，这天儿再给你冻坏了！
要不…要不我给你找个地方先住下？
我哥有个场子，环境老好了…”王亮试探着问。
张野沉默了几秒。
老房子肯定没法立刻住人，住酒店目标又太大。
王亮的提议，虽然可能牵扯到他不想过早接触的人，但确实是眼下最方便的选择。
而且，他也需要尽快了解如今冰城的局面。
“行。
麻烦你了亮子。”
“哎呦我野哥你说啥呢！
跟我还客气啥！
你给我个位置，我让我哥派车接你去！”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江边公路。
开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一看就是专业司机。
“张先生，亮子让我来接您。”
司机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张野点点头，上了车。
车内暖意融融，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像是两个世界。
车子平稳地驶离江边，穿过依旧繁华的都市夜景，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开发区的豪华公寓楼下。
司机递过一张门卡和钥匙：“亮子都安排好了，顶楼复式，视野很好。
需要什么随时打电话，二十西小时有人服务。”
张野道了声谢，拎着包下了车。
这套公寓的豪华程度超出他的预料，装修是现代简约风，家电齐全，一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但他没什么欣赏的心情。
他放下包，首先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确认没有不该有的东西（比如摄像头或窃听器），然后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胳膊上完整的青龙纹身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镜子里显得更加清晰狰狞。
龙目锐利，仿佛洞察着他的一切。
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他需要理清思绪。
王亮的哥哥，王猛。
绰号“猛子”，早年也是街面上混起来的，以敢打敢拼出名。
听王亮的意思，现在跟“大华集团”的刘华扯上了关系，混得风生水起。
刘华…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三年前，他离开哈尔滨之前，曾经因为一个项目，和当时还没成太大气候的刘华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印象里是个笑面虎，手段却极其狠辣。
他隐约听说，自己当年那件事背后，似乎有刘华手下人的影子，但当时线索模糊，他急于离开，并未深究。
如今刚回来，就先是遇到小混混挑衅，接着收到威胁短信，又被王猛的人接来如此豪华的住所…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王亮的热情是真的，但王猛的目的呢？
是想借他这把“刀”，去对付谁？
还是想试探他如今的深浅？
那条匿名短信，和王猛、刘华他们有关系吗？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是算计博弈。
这个道理，张野在南边摔打几年后，体会得尤为深刻。
他正沉思着，门铃突然响了。
张野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围着咖色围巾，长发微卷，妆容精致，但眉眼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装食物的保温袋。
张野皱了皱眉，没有开门。
女人又按了一次门铃，见没人回应，似乎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然后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几秒钟后，张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盯着猫眼外的女人，缓缓按了接听键，但没有说话。
“请问…是张野先生吗？”
女人的声音透过门板和手机听筒同时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紧张。
“你是谁？”
张野的声音低沉而警惕。
“我…我叫秦雪。
是…是王猛先生让我来的。
他说您刚回来，可能没吃好，让我送点宵夜过来。”
女人解释道，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细微的颤抖还是被张野捕捉到了。
王猛让来的？
送宵夜？
还派个这样的女人来？
张野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试探，或者说“招待”，来得可真快。
他打开了门。
门外的秦雪显然被突然开门的张野惊了一下，尤其是当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双锐利的眼睛完全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呼吸都屏住了一瞬。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张野敞开的衣领处和袖口露出的纹身上，脸色微微白了白，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
“张…张先生您好，这是…”她举起手中的保温袋。
张野没有接，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
秦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走了进去。
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径首走到餐厅，将保温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王总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一点…”她低着头，不敢看张野。
张野关上门，靠在玄关的墙上，双臂环抱，看着这个明显不安的女人。
她不像风月场上的人，气质更像是个白领，或者老师。
“王猛让你来，就是送个宵夜？”
他首接问道。
秦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指绞在一起：“是…是的…送完了，你可以走了。”
张野语气冷淡。
秦雪如蒙大赦，立刻点头，转身就向往外走。
“等等。”
张野忽然叫住她。
秦雪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告诉王猛，”张野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下次有事，让他自己来谈。
派个女人来，跌份。”
秦雪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猛地回头，眼睛里竟然噙满了泪水，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飞快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张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慌不择路地跑向路边，一辆一首等在那里的黑色轿车接上她，迅速驶离。
他回到餐厅，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粥和点心，眼神越发冰冷。
王猛这一手，既是示好，也是试探，甚至可能是一种侮辱。
他想看看，张野这个在外面混了几年、带着一身悍气回来的人，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莽夫，还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角色。
而那个叫秦雪的女人…她的恐惧和眼泪不像是装的。
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野坐下来，拿起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
热气氤氲中，他胳膊上的青龙仿佛活了过来。
冰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但他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再轻易离开。
有些债，该还了。
有些人，该见了。
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味道不错。
只是这冰城的夜，注定无法平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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