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雨把天空洗成磨砂铁。
阳川踩着锈蚀的钢梁，脚下是编号E-37的废弃起重臂——它像根伸进黑夜的鱼竿，臂端挂着半截集装箱，随风摇晃，发出空洞的骨响。
集装箱里亮着一盏赤红灯，灯罩用旧渔网兜住，网眼漏出的光像被撕碎的月。
那里就是黑市执照处：无官方、无摄像头、无退路。
阳川把风衣领子竖到鼻尖，左手插兜，右手拎着那只断线纺车轮。
轮身裂纹里渗出干涸的盐迹，像一条条白色闪电。
他走近，门口两个穿潜水压胶衣的守卫同时抬手——掌心是激光扫描镜。
"姓名。
""阳川。
""曾用名。
""无。
""存活亲属。
""无。
"红光在他瞳孔里闪了一下，像替谁确认死亡。
守卫让开，铁门拉开一条缝，湿热的气浪裹着柴油、血腥与臭氧扑出来——里面就是赤道黑市的心脏：浮空渔港交易厅。
大厅原是集装箱码头，被倒悬固定在巨型充气浮胎下，整体悬在海面上十米，随潮涨落。
天花板（其实是倒置的地面）焊满废车壳，车灯全开，像一片惨白的星群。
星群下，人影如游鱼——穿纳米雨衣的钓手、戴防毒面具的贩子、替铅坠配重的机械臂童工……所有人说话都压着分贝，却掩不住那种腥味十足的亢奋。
阳川穿过人群，停在一张用旧舵盘改造的柜台前。
柜台后坐着个老头，白衬衫袖口沾满墨黑机油，左手只剩拇指与小指，却灵活地转着一支金色鱼钩。
老头抬眼，声音像砂纸磨过铜管："三无材料带齐了？
"阳川把三样东西依次放上舵盘：1.政府督察队的逮捕撤销回执（他白天刚让潮眠签字）2.一整根"月瞳级"耳石（从巨鱼身上割下，价值可买半座城）3.断线纺车轮——红绳在灯光下像一截动脉老头用断指轻敲耳石，听了听回响，抬眉："活的？
""活的。
""要进逆重力渔场？
""找人。
""找谁？
"阳川指尖掠过纺车轮的红绳，声音低冷："X-19。
"老头沉默两秒，忽然咧嘴，露出三颗金牙："原来你就是那丫头的——"话未完，旁边传来玻璃碎响。
所有人同时抬头。
大厅东南角，一座用旧声呐壳改造的酒吧发生爆炸。
火舌舔上天花板，废车车灯噼啪炸裂，像星群集体陨落。
尖叫声里，十几名穿督察队外骨骼的特警从裂口索降——"封锁！
黑市交易现行抓捕！
"人潮瞬间变成逆流，有人跳窗，有人拔枪。
阳川手一翻，金色鱼钩己被老头塞进掌心："后门，负浮箱。
三分钟后关闸。
"老头用口型补了一句——"X-19的档案，也在里面。
"阳川握紧鱼钩，转身扎进混乱。
背后传来老头沙哑的喊声，像替谁送行："记住——逆重力渔场，第一要义：心跳过六十，线就炸！
"通道是竖井，铁梯长满牡蛎壳。
阳川下滑五米，脚下出现一块圆形盖板——铝制，用红漆刷着Φ-19。
他掀盖跳入，整个人失重般坠下半秒，"啪"一声踩上充气橡皮垫。
西周漆黑，只有头顶盖板缝隙透出火光的抽搐。
黑暗里，呼吸声此起彼伏——像很多同龄人，也被世界提前发了成人证。
"三无光？
"有人低声问。
"光。
"阳川抬起手，把金色鱼钩别在耳后——这是黑市通行证。
灯亮了，惨白。
眼前是一排合金座椅，坐着七个年纪相仿的青年，每个人面前悬浮着一块透明平板：三无人员确认书1.无官方身份2.无生物恐惧3.无存活亲属阳川走到唯一空位，坐下，用断线纺车轮压住纸角。
笔尖划过纸面，他写下名字，血型栏填：负型——我欠一条命，抽多少都管够。
平板自动扫描，跳出下一行红字：欢迎加入负型小队，逆重力渔场实习舱将于T-00:30发射。
本次目标：捕获梦鳍，数量不限，生死不论。
成功：获得星钓执照。
失败：留在天上当浮标。
地板下沉，变成升降平台。
西周合金壁合拢，像巨口收线。
阳川把纺车轮抱在胸前，红绳贴着锁骨，像一条不肯愈合的疤。
头顶盖板外，爆炸声渐远，火光的脉动被金属隔离——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心跳。
"砰——砰——"55、56、57……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心跳压在59。
壁灯由红转绿，机械女声温柔响起："负型小队，最后30秒，请确认你的遗言。
"阳川抬眼，看见对面舱壁映出自己——19岁，瞳孔里烧着两枚月亮，一真一假。
他轻声开口，像在说给未来的自己："遗言太长，我回来再补。
"平台底部喷出蓝白离子焰，整个舱体如脱钩铅坠，被巨手倒甩向天穹。
废港、黑市、火海瞬间缩成一枚邮票。
阳川贴在舷窗，看见赤道浮空渔港的真容——无数集装箱悬在云层下，像被谁按了暂停的陨石雨；更远的地方，一条银灰鱼脊破云而出，背鳍划过闪电，留下千米尾迹。
那是他半小时前钓上的"月瞳级"，也是负型小队的第一道考题。
舱体穿透雨云，进入无音带。
世界骤然寂静，心跳在耳膜里放大——60、61……阳川闭上眼，指尖摩挲纺车轮的裂纹，轻声数拍："负型——负型——"像替谁倒数，也像替自己续命。
T-00:45逆重力层抵达舷窗外，海水倒悬头顶，像一张反铺的夜空。
鱼群在天上游，人在海底飞。
发射女声最后一次提示："舱门将于十秒后开启，请确保你的心跳低于七十，否则——""砰。
"阳川睁眼，瞳孔里倒映着倒置的海。
他收紧手指，钓线无声滑出纺车轮，像把心脏放进天空。
十、九、八……少年低声开口："妹妹，抓好。
""哥来反向收线了。
"第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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