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瘫进人体工学椅,颈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凌晨两点十七分,写字楼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没了所有白日喧嚣,只留下中央空调沉闷的呼吸和显示器幽幽的蓝光。
“妈的,‘优化’掉一半人,活儿一点没少,他是把我们的肝也一并‘优化’成永动机了?”
她揉着发木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斜对面的工位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
苏晓,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正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行目光发首。
“永动机也得加油啊……薇姐,我感觉我灵魂己经出窍三回了,每次都是被‘Deadline’这钩子强行拽回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咖啡的焦苦、打印机的墨粉和一种被榨干后的虚无气味。
惨白的灯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如同褪色的旧纸。
林薇的目光落在办公区入口那块崭新的亚克力指示牌上,那行红色的宋体字像个冰冷的警告:”下班后工位必须清理如无人使用,个人物品不得遗留“。
“啧,‘无人使用’,”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这破地方除了我们这些牛马,还有谁稀罕来‘使用’?”
苏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听说上周五保洁王阿姨被吓到了,说半夜看见……嗐,都是自己吓自己,困迷糊了呗。”
话虽这么说,她却下意识地把桌角的小盆栽往里面挪了挪。
一股邪火混着疲惫猛地窜上林薇的脑门。
996,ICU,福报,画饼……这些词在她胃里翻腾发酵,变成一种尖锐的破坏欲。
她抓起桌上那杯只剩一小半、早己冰凉的珍珠奶茶,塑料杯壁凝满了水珠。
“不是爱干净吗?
不是要‘无人使用’吗?”
她冷笑,手腕一用力,“啪”地一声,那半杯奶茶被重重顿在自己工位正中央,几粒黑色的珍珠狼狈地溅落在桌面的文件上。
“老娘偏要看看,是哪位田螺姑娘半夜跑来给咱们‘清理’!”
“薇姐!”
苏晓惊得瞌醒了一半,压低声音,“你疯了!
这月全勤还要不要了!”
“全勤?
够给我买块风水好的墓地吗?”
林薇眼神里有一种过度疲劳后的亢奋和偏执,“陪我等一下,晓晓,就看一眼。
要是明天没了,姐给你买一周的奶茶,加倍糖!”
苏晓看着她眼里的血丝,又把话咽了回去。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像某种默许。
恐惧和怨气一样,都会传染。
两人最终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公司。
电梯下行时,林薇回头望了一眼,那半杯奶茶在空无一人的惨白灯光下,像一个突兀的、不祥的污点。
第二天,林薇是被一串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
阳光刺眼,她头痛欲裂,抓起手机一看,己经快十一点,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部门主管的。
宿醉般的昏沉瞬间被不祥的预感击碎。
她摇醒旁边睡得死沉的苏晓,两人用最快速度冲向了公司。
一路无话,某种冰冷的的东西攥紧了心脏。
写字楼电梯平稳上行,数字不断跳动,林薇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苏晓则无意识地啃着指甲。
“滴——”二十三楼到了。
电梯门滑开。
预想中主管的咆哮没有出现。
办公区亮着灯,却安静得诡异。
不是没有人,其他工位的同事都在,但他们全都像被按了暂停键——打字的手悬在半空,接水的人僵在原地,所有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惧和疏离,瞟向她们的工位方向。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和苏晓的工位,并排在一起,此刻干净得可怕。
键盘鼠标摆放得一丝不苟,屏幕黑着,所有私人物品,包括她那个堆满杂物的笔筒、苏晓粘满便签的显示器边框,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个工位桌面正中央,那两样东西。
一杯奶茶。
空的。
杯壁上干干净净,一滴水珠都没有,吸管被抽出,规整地放在一旁,仿佛某个挑剔的客人刚刚享用完毕。
奶茶杯旁边,是一个纯黑色的相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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