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娃

不感情用事，不接午夜的单子，不养小孩。

直到那天，我接了个单子，给一对早逝的年轻夫妻配阴婚。

结果开棺合葬的时候，发现他俩中间躺着个小孩。

活的。准确地说，是半死不活的。

浑身青白，眼珠子黑得像墨，怀里还抱着一块啃了一半的供品点心。

死者的父母当场给我跪下了:

程大师求您养着吧这娃是阴气所化，我们活人养不了啊

我: ???我不是活人?

他们: 您不是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吗?专业对口啊

我: ……

1.

你爹娘在下面潇洒，让老子给你当保姆?门都没有

我把小鬼娃扔在了乱葬岗。

听着小鬼，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儿子，懂?

小鬼娃眨着黑漆漆的眼睛。

突然把手里发霉的馒头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块: 爹爹，吃。

我一狠心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小东西果然跟着呢。

我猛地回头，掏出桃木剑: 再跟着我就……

小鬼娃光着脚丫站在坟头: 爹爹……

我咬着后槽牙，转身大步离开。

走到村口时，看到一群小崽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吵得我脑瓜子生疼，我叼着烟杆想快步绕过去。

怪物快点滚回坟里去

领头的大胖小子拿着根桃木枝，狠狠地抽在了那个蜷缩的小身子上。

小鬼娃害怕的抱着头，也不还手:

我不是怪物……我有爹爹的……

骗人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尖声道。

程师傅最讨厌小孩了，怎么会要你这种坟里爬出来的脏东西

小鬼娃突然抬起头，黑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我以为他会向我求救，会哭喊。

可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口型说: 爹爹快走。

操

我大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桃木枝折成了两段。

程、程师傅……孩子们吓得直后退。

我拎起小鬼娃，轻得跟个纸扎人似的。

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他。

我摸出口袋里的黄符晃了晃。

我就让夜游神天天去你们家窗户底下哭丧。

孩子们立马四处逃散。

怀里的小东西伸手摸了摸我额头暴起的青筋:

爹爹不气。

闭嘴我恶声恶气地说，却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了。

带你回家。

我，程七，方圆百里最铁石心肠的阴婚中介。

居然他妈的要养娃了?

可能因为这个小鬼娃让我想起了曾经被全村骂天煞孤星的时候吧。

以后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报我的名号。

报了爹爹的名号……然后呢?

然后，我抱着他往上颠了颠，我就带你去掀他们家祖坟。

小鬼娃眨眨眼，突然咯咯笑起来，小尖牙闪着寒光。

我心想完了，这以后准是个混世魔王。

走到家门口时，小鬼娃已经趴在我肩头睡着了。

我想把他手里那块发霉的馒头抽出来，他在梦里急得直哼哼。

......留着吧。

我无奈地把馒头塞回他手里。

小麻烦精。

2.

小鬼娃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我生活的节奏。

首先就是饮食方面。

我给他泡的奶粉。

这死崽子尝了一口就呸地吐出来。

爹爹，我要吃那个。他指着冰箱里我刚买的生肉。

我: 那是……给狗吃的。

他: 汪汪汪。

我: ......

后来我整理出了他的小鬼娃专属食谱:

供桌上的冷馒头（必须是放了三天以上的）

坟头偷来的祭品水果（越蔫了吧唧越爱）

我画符用的朱砂（当零食嚼）

香炉里的香灰（拌饭吃）

有一次，小鬼娃偷偷溜进邻居家，顺走了人家上供用的烧鸡。

邻居气得找上门，我刚准备道歉。

小鬼娃在门后幽幽地说: 你家祖宗说鸡太咸了，下次少放点盐。

邻居当场吓跪了: 原来是祖宗不喜欢，祖宗息怒，我这就去重新做

我: ......

这死崽子，随了谁了?

其次就是睡觉方面。普通小孩黏人无非是要抱着睡。

而他黏人是大半夜趴在我身上，瞪着俩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爹爹，我睡不着。

你一个小鬼娃睡什么觉?

我想听爹爹讲故事了。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从前有个小孩儿半夜不睡觉......

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阴婚中介扔出去了。

小鬼娃: ......

第二天，我看见他蹲在墙角。

用我给的黄符纸折小飞机。

一边折一边嘟囔: 爹爹不爱我，爹爹想扔了我。

我: ......

妈的，居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不过小鬼娃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毕竟他在阴间这个领域天赋异禀。

程大师，我家老爷子托梦说在下面缺个老伴儿……

我: 行，我帮你物色物色。

小鬼娃突然插嘴: 你家老爷子说，他就要隔壁村那个穿红寿衣的老太太，别的他看不上。

客户: ???

我: ......

程大师，我闺女死了三年了，能不能给她配个阴婚?

我: 可以，有合适的人选吗?

小鬼娃: 她说她不喜欢你找的那些男的，她在下面有男朋友了，是个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

客户: ???

我: ......

从此，我被迫扩大了业务范围。

从阴婚中介所转型成为阴阳两界婚恋咨询中心。

咨询满三次送一次小鬼娃阴阳传话服务。

生意居然比以前更好了

中元节当天。

我带着小鬼娃去那边收婚介费。

有个新死的女鬼就坐在奈何桥上哭，挡住了路。

小鬼娃突然挣脱开我的手。

冲着女鬼呲牙: 你男人是养了小三，才把你杀死的。

女鬼哭得更凶了

我赶紧把他拽回来: 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小鬼娃委屈巴巴地撇嘴: 我只是想跟她说实话，让她赶紧去轮回嘛。

孟婆听了感动地送他一锅汤: 好孩子，帮婆婆维持秩序呢。

我: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3.

回家的路上，几个村里的小孩儿拦住了我们。

看啊是那个怪物带头的又是那个大胖小子:

我奶奶说他会让咱们都倒霉的还会吃人哩

小鬼娃立刻害怕得缩到我身后。

滚回去怪物滚回坟里去

小孩儿们不停的用桃木枝敲打地面，步步紧逼。

周围的温度突然降低，小鬼娃的眼睛渐渐变成血红色。

他生气了。

上次他这样时，我家的羊全冻成了冰坨。

我含泪吃了一顿冰煮羊火锅。

但小鬼娃没有继续用煞力吓唬他们，而是……在发抖。

看得我这个大老爷们心疼的不行。

谁再欺负我家崽子，我让他祖宗今晚给他爸妈托梦揍死他

小孩儿们又四处逃散。

爹爹...他们骂我是怪物...小鬼娃抽抽嗒嗒的，

放屁你明明什么都没干过

我....我就是啃过李叔家的桃木符...

那破玩意儿本来就是假货咱们算是为民除害了

上个月还把张婶儿家的纸钱折成了千纸鹤……

那叫有艺术细胞

可是...我还把村口土地庙的香炉当饭碗...

那是因为……我突然卡壳，妈的，这个确实该打

小鬼娃能用煞力冻死羊，对这几个小孩儿却不敢还手。

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被人欺负死。既然养了，就得教出个人样来

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难怪被人欺负。

小鬼娃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 爹爹取～

我瞅着他青白的皮肤、尖尖的犬齿。

就叫程小煞吧。

他歪头: 煞是什么意思?

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

他眼睛一亮，扑过来蹭我: 小煞喜欢爹爹最好啦

小鬼娃青白的小脸第一次有了活气。

兴奋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出了一缕阴气。

我: ....

小煞，小傻，这名儿取得还挺贴切。

从那天起，我开始教小煞阳间的规矩。

我想学爹爹骗人的本事

他歪着头，小尖牙一闪一闪的坏样。

上次那个阿姨来配阴婚，爹爹明明收了三万，却说只收到两万。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看看旁边没人:

小祖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懂不懂。而且我不赚钱的话，咱爷俩坐吃山空啊

那爹爹教我认字儿吧。

小煞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三字经》。

那封皮上还沾着坟土，看得我太阳穴直突突。

……首先，我们人类不随便挖坟。

算了，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吧。

我让他在院子的泥地上写人。

我咬着烟杆，从后面看他蹲在地上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真想给他一脚。

不对『人』字要岔开腿，站稳当，别飘着。

不对我们人只用三根手指拿笔。

为什么?

因为……我卡壳了，因为剩下两根要留着抠鼻屎。

他严肃地点点头，突然把左手的小拇指掰下来递给我:

那爹爹先帮我保管一根～

我: ……那倒也不必

这教学任务，怕是比超度厉鬼还难。

那天小煞帮一对阴阳永隔的夫妻传完话，仰起小脸:

爹爹，人为什么非得结婚呢?

我烟杆一顿。

那个男的在下面已经找好老婆了，还求我骗他老婆烧多点儿钱。

我把烟灰磕在他脑门上: 听着小煞，人结婚是因为......

烟灰穿过他半透明的身体，我突然哑火。

我在教一个鬼娃，连我自己都搞不懂的人类情感?

这就像让阎王爷改行做医生一样荒谬。

因为闲得慌，就像你现在这样，去把《往生咒》抄十遍

就这样，我，一个冷酷无情的阴婚中介。

成了这个小鬼娃的人类行为导师。

白天教他认字，晚上教他睡觉，中间还得抽空应付各种离谱问题。

爹爹，人为什么要穿衣服?

……遮羞。

可我没有羞。

……

爹爹，人为什么要笑?

……高兴。

可我不会高兴。

……

爹爹，人为什么——

程小煞闭嘴我忍无可忍，再问就把你塞回棺材里

他立马闭嘴，像只被凶了的小狗。

哎，养个鬼娃比养个活孩子还麻烦。

至少活孩子不会半夜飘在天花板上盯着你吧。

.....

算了，凑活养吧。

4.

中元节后的第七天，村里阴气沉沉的。

先是村口那棵老槐树无缘无故枯死了。

接着是李屠户家养的十几头猪，一夜之间全部暴毙。

还有那个老是欺负小煞的大胖小子突然高烧不退。

嘴里一直嘟囔着: 黑眼睛要吃我……黑眼睛要吃我。

我蹲在门槛上抽烟，看着小煞趴在井边玩纸船。

爹爹，你看小船自己会滑

我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程七王神婆拄着拐进来:

我昨天起卦，这孽障是百年难遇的阴煞鬼童所到之处生机断绝你到底还要护他到几

时?

放屁我把小煞往身后一挡: 中元阴气重，死几个畜生而已。

你养这么个凶煞，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我冷笑一声，老子就是他的报应。

程大师大胖小子一家突然冲进了院子，跪在了地上。

来的还有村长，手里拿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

求您救救我儿子吧就因为昨天我家小宝抽了小煞，现在都快要死了肯定是他搞得鬼

我后背一凉，昨天我确实看见小煞蹲在赵家的墙根儿。

当时我还以为他在玩蚂蚁。

小煞，你昨天去赵家做什么?

我转身蹲下，看着小煞黑得瘆人的眼睛。

我...我就是去看看...爹爹我没有...

昨夜守夜的都看见了

王神婆掀开大胖小子的衣领，脖子上是五个黑到发紫的指印。

阴煞掐魂，这手法你程七认不出来?

那指印的大小……确实像小煞的。

我该相信谁?

程大师大胖小子妈突然尖叫着后退，您看他的脚

我低头一看，小煞光着的脚丫周围。

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霜枯萎。

王神婆掏出桃木剑指向小煞的眉心:

孽障还不现形

小煞哇地哭出来: 爹爹救我我真的没有害人

闭嘴村长一鞭子抽下去: 孽障还敢狡辩

程大师……大胖小子的奶奶突然跪下。

今早我家水井结冰了，捞上来这个……

那是....小煞父母合葬时用的裹尸布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神婆的桃木剑已经抵住了小煞的心口。

这孽障不仅害人，还掘亲生父母的尸骨

爹爹……小煞突然剧烈挣扎，黑眼睛里涌出了血泪。

是井...井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