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瞬间围满了嬉闹的学生。
班主任穿过人群走进二年级的教室，角落里一个男孩正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
“余染星，你妈妈来看你了，”她走过去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脊背，轻声说道，“跟老师过来吧。”
迎着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余染星沉默地跟在老师身后。
到了办公室门口，余染星一眼就看见了他那许久不见的、美丽面容中带着些许陌生感的妈妈——那个抛下他和姐姐，己经再婚的妈妈。
女人坐在那里翘首张望着，正好与站在门口的瘦小男孩对上视线。
她的嘴唇翕动了下。
班主任看余染星没跟上，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啊染星，你妈妈给你买了生日蛋糕呢。”
不知为何，每次看见母亲关切愧疚又躲闪的眼神时，他只觉得自己满心的悲伤委屈和怨恨都没了去处。
余染星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转身就飞奔了出去。
耳边的风呼啸着，他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他。
炎炎夏日的操场，炙热的跑道和球场空无一人，不远处的紫藤长廊下，坐着一大一小。
长相秀丽的女人手边放着一盒蛋糕，双手不安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碎花裙摆随着微风轻柔摇曳。
“染染，你和姐姐还好吗？”
余染星垂着头，目光定在脚上破旧的球鞋上。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沉默了会，犹豫地说：“妈妈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了……我们明天要搬家了，那个地方离这儿很远。”
余染星手指用力扣着长椅上被日晒雨淋腐蚀出的木头裂纹，那带着淡淡哀愁的温柔嗓音继续道：“希望你能理解妈妈，妈妈没有办法，妈妈也舍不得你们，可是——没有办法——”女人忍不住哽咽，抬手捂住了脸，颤抖着深吸了口气。
待情绪平复下来，她把蛋糕放到男孩身旁，看着他宽大校服下的瘦小身板，突然很想抱抱他。
想要触碰的手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小心试探着摸了下他的头发，见余染星没有躲，便一遍遍温柔抚摸着。
“今天是你的生日，妈妈想在走之前再来看看你和姐姐。”
白墙黛瓦的楼房错落扎根在田野边，在落日余晖中渐渐模糊了轮廓，首至与夜幕融合。
邻居家窗口透出的橘黄灯光照亮了门前的水泥露台，余海波借着这点微弱灯光打开木门，放下手中的空桶和马扎，拍开了灯，喊道：“余染星！”
过了会，楼上传来开门声，一个穿着松垮T恤和校裤的小男孩从楼上走下来。
“怎么不开灯？”
男人弯腰摆放着钓竿，没好气道。
余染星没料到他爸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视线慌张地移到饭桌上，不觉间攥紧了手心，“爸，等姐姐回来再吃饭吧。”
余海波放完渔具，拿出柜子里的白酒，自顾自地坐到桌前，掀开饭罩便不动了。
只见桌上除了烧好的饭菜，正中间还摆着个卡通小狗造型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一个数字“8”的蜡烛。
男人皱起了眉头，“哪来的蛋糕？”
余染星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没说话。
余海波把饭罩扔到地上，厉声道：“老子问你话呢！
是不是你妈来过了？！”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立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别动它！”
见他爸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蛋糕，余染星惊慌大喊道，反应极快地扑了过去，使劲抱住他的手臂，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表情倔强又愤怒。
余海波红着眼睛，额角突起一根根青筋，将他一把甩开，拿起桌上的蛋糕狠狠扣进了桌旁的垃圾桶，暴喝道：“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余染星跌坐在地，眼睛死死盯着垃圾桶里的蛋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撑在地上的手掌刺痛着，耳边是父亲对母亲暴怒的咒骂声，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跑上了楼。
屋外的嘈杂声不知何时消退，只有虫鸣声还在此起彼伏。
布置简单的卧室响起轻轻的开门声。
余染星侧躺在床里，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向他走来，便蜷了下腿慢慢坐起。
绑着干练高马尾的少女，白皙的额头带着细汗，乌黑的发丝在脑后甩动，步伐轻快地来到床边。
她故作神秘地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抚摸受伤小动物的毛发般，揉了揉男孩稍长的头发，柔和的眉眼带着笑意。
“染染，今天是你的生日，猜猜看姐姐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男孩环抱着双腿，尖瘦的下巴抵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块阴影，他摇了摇头，小脸垮着：“我猜不出来。”
“哎呀——会不会是一本英语词典呢？”
余映星逗弟弟道，“染染马上就要上三年级了，要开始上英语课了。”
余染星闻言抬起头，朝她身后的方向看去，“不会吧姐…”余映星坏笑，“不过也可能是奥数题哦。”
见弟弟绷着的小脸皱了起来，总算有了些生气，这才把藏在身后的礼物拿出来，“噔噔！
生日快乐，染染。”
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托在她的掌心上，余染星呆愣住了，大大的眼睛渐渐氤氲出水汽，他小心地接过蛋糕捧在手上，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谢谢姐”。
清凉的晚风吹散了空气中的燥热，带来丝丝凉意。
姐弟俩凑到矮桌前，点燃了蛋糕上的一根蜡烛，关了灯，那一点点微暗的火苗跳动着，昏黄的光晕映衬着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庞。
临近暑假，课间氛围比平时更热烈了，大家叽叽喳喳兴奋讨论着放假去哪儿玩。
“唉，余染星，昨天来找你的那位阿姨是你妈妈呀？”
同桌问道。
余染星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课本翻了页。
“我还看见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个蛋糕！”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表示是目击者。
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手臂，小声道：“不过你妈妈长得可真漂亮啊。”
余染星仍是低头看书，稍长的刘海隐约遮住秀气的长眉，他头也不抬，手指点了点贴在两人课桌中间的课表，“下节课老师要抽背课文。”
同桌看向课表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救命！
我还没背！”
说着赶紧翻开课本临时抱佛脚去了。
余染星翻动书页的手慢慢停下，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耀眼的阳光铺进眼底，有些刺目，他的睫毛轻颤着，琥珀般的眼瞳闪烁着微光。
此后很多年他都没再见过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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