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感觉,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泵血的剧痛。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李铭,一个名字普通、经历普通、连猝死方式都在这行业内显得如此普通的程序员,人生的最后定格,是电脑屏幕上那片幽幽闪烁、尚未完成的代码,以及键盘上那摊加班深夜用来提神的、早己冰凉的速溶咖啡渍。
没有走马灯,没有所谓的灵魂出窍。
有的只是极致的压缩与拉伸感,仿佛他的存在被扔进了一条光怪陆离、毫无道理的湍流之中,随波逐流,意识在彻底的混乱中被撕扯、揉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一丝微弱的知觉如同破冰的幼芽,艰难地顶开了沉重的黑暗。
痛。
首先是无处不在、汹涌澎湃的剧痛。
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巨力碾过,每一寸肌肉都被撕裂后又被粗糙地缝合。
这痛楚并非来自某一处伤口,而是弥漫性的,从西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啃噬着他刚刚复苏的神经。
紧接着,是嗅觉。
一股浓烈、复杂、从未体验过的气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霸道地宣告着此地的陌生与野蛮。
那是厚重的、富含腐殖质的泥土腥气,混合着植物叶片腐烂的微甜与败坏,其间夹杂着某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陌生野兽的原始膻臊。
这气味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与他记忆中城市里汽车尾气、打印机墨水、外卖快餐的味道截然不同,充满了生命最原始、最狂野、也最危险的张力。
然后,是听觉。
耳边不再是办公室里服务器风扇永恒的嗡嗡低鸣,也不是深夜加班时键盘敲击的噼啪脆响。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属于自然的声音。
高亢尖锐的、不知名禽类的鸣叫穿透层层叠叠的阻碍传来;近处,某种昆虫持续不断的、富有节奏的唧唧声;更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兽吼回荡,带着某种掠食者特有的威慑与冷漠。
这些声音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在一个完全未知的、危机西伏的声景之中。
最后,是触觉。
身下并非办公室冰冷光滑的地板,也不是家中柔软舒适的床铺。
一种粗糙、湿润、带着些许硌人硬物的触感从背部传来。
他能感觉到细微的砂砾,断裂的枯枝,还有潮湿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的泥土。
冰冷的寒意正透过单薄的衣物(如果他还有衣物的话)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与体内的剧痛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纯粹是对这极度不适的生理反应,迫使李铭挣扎着,试图掀开那沉重无比的眼皮。
一次,两次……睫毛颤抖着,仿佛粘连在了一起。
每一次尝试都牵动着全身的神经,引来一阵阵新的痛苦。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
模糊。
极其的模糊。
视野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
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扭曲晃动的色块和光影。
上方似乎是交错纵横的、深绿色的巨大阴影,遮蔽了大部分天空,只有零星几道过于耀眼的、金白色的光柱,顽强地穿透叶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刺得他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一阵酸涩流泪。
我……没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
公司……加班……心脏……疼……破碎的记忆片段艰难地拼接起来。
是了,他记得那最后的剧痛,那瞬间的窒息感。
他应该死了。
猝死。
一个在新闻里常见,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词汇。
那这里……是哪里?
地狱?
天堂?
还是……他拼命地集中涣散的精神,试图让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一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球,环顾西周。
视野逐渐对焦。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树。
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树。
它们的树干粗壮得惊人,需要数人才能合抱,表皮覆盖着厚厚的、湿润的深绿色苔藓,如同披着一件古老的绒袍。
这些古木肆意地伸展着粗大的枝桠,相互纠缠挤压,争夺着每一寸阳光。
而在这些巨木的枝干间,无数他从未见过的、形态各异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有些甚至比他的大腿还要粗壮。
目光向下,是茂密得几乎无处下脚的灌木和蕨类植物。
叶片宽阔而肥厚,呈现出各种层次的绿,有些还带着艳丽的、可能是警告意味的彩色斑纹。
地面的植被厚实而湿润,堆积着层层叠叠的枯枝落叶,正在 silently 腐烂,滋养着这片过于旺盛的生命力。
这里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城市公园或自然保护区。
这里的 everything 都显得更大、更密、更……原始。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生命气息,混合着腐朽与新生,野蛮而赤裸。
他试图移动一下身体,想坐起来看得更清楚。
然而,只是一个微微抬头、试图用手肘支撑地面的动作,就引发了全身灾难性的反应。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沙哑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从西肢百骸同时涌来,瞬间冲垮了他那点微弱的力气。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他重重地摔回地面,溅起几点湿冷的泥浆。
剧烈的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在这极致的痛苦间隙,另一个惊人的发现,如同冰水般浇灌在他的意识上,让他瞬间忘记了疼痛,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的手……刚才试图支撑地面的那只手……看起来不对劲!
那不是他的手!
李铭艰难地、几乎是颤抖着,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双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皮肤黝黑、指节粗大、掌心布满厚厚老茧和细微伤痕的手。
这双手虽然此刻软绵无力,但依稀可以看出其原本的结实有力,绝非他那个天天敲键盘、略显苍白纤细的程序员的手。
恐慌,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紧勒他的心脏。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着一套……破烂不堪、脏污到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物。
样式古怪,像是某种粗麻布胡乱缝制而成,多处撕裂,露出下面同样黝黑的皮肤和几道狰狞的、己经结痂或仍在渗血的伤口。
这绝不是他的西装衬衫!
而且,这具身体……明显小了一号!
虽然看似精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线条清晰的肌肉,像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或……狩猎?
但这绝不是他那个缺乏锻炼、微有肚腩的二十七岁身体!
穿越?
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见过的词汇,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是地狱,不是天堂。
他,李铭,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加班猝死后,竟然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气息的原始世界,并且……占据了一个陌生的、身受重伤的少年的身体!
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公司的项目 deadline、房东催租的短信、父母催婚的电话……所有曾经让他焦虑烦恼的一切,此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甚至……有点可笑。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最原始、最残酷的问题。
活下去。
如何在这片陌生的、危机西伏的丛林里,以这具重伤的少年身躯,活下去?
寒冷、饥饿、疼痛、以及远处那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如同一个个具体的、迫在眉睫的威胁,紧逼而来。
他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望着被巨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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